現在的光弼對他沒有半點溫存,就差沒開口逐客了。子儀心中難受無比,語帶幽怨的道:“光弼,我們已經七八個月沒見麵了,我想你、關心你,這些都是真話啊。就連做夢我也總是夢見你,你怎麼能對我這麼無情呢?”
子儀一難過,光弼的怒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的臉色變得柔和起來,光弼歎了口氣,說:“我懂,我知道你會想我、關心我,但我不能回應你。父親被我氣死,我已經夠不孝的了,我絕不能再在他的墓前跟你卿卿我我,否則,父親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子儀,回家去吧,你離開朔方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回去看看你的家人吧。”
光弼雖然不再像剛開始那麼冷漠了,但他字裏行間的拒絕之意是不容置疑的。子儀可以確定:在接下來的兩年多裏,他都不可能有機會碰一碰光弼了,不僅僅是碰,甚至連看到他的機會也沒有多少了,因為光弼不會遠離他父親的墓地,而他也不可能跟著光弼在李楷洛墓前守護兩年多。
子儀心口酸酸澀澀的,終於幽幽的道:“光弼,如果守孝期滿了,你還會愛我嗎?”
我一直都是愛你的啊。光弼在心裏呐喊著,但他嘴裏什麼也沒有說,現在不是和子儀談情說愛的時候,他不能在父親的墳墓前說出讓父親傷心的話。光弼沉默半晌,低聲道:“我肚子餓了,要回去吃飯了。”
子儀怔怔地看著光弼轉身往廚房而去,直到他的手已舉起來準備推門了,子儀才回過神來,他衝著光弼的背影大喊一聲,“我聽你的,光弼,我先回朔方,等以後再過來看你。”
光弼沒有回頭,他隻是在門口停留了一瞬,靜靜的聽著子儀喊完話,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那扇門就被關上了。
似乎光弼的心門也被關上了。子儀緊咬雙唇,無可奈何地看著那扇門,他和光弼雖然隻有一門之隔,然而他卻像在天涯一樣遙遠。現在他隻能等待,等待光弼守喪期滿。
留在河西確實沒有什麼意義了。隻是,等到兩年多後,就算他再回到河西來,他和光弼還能回到從前嗎?
子儀也沒精打采地離開了光弼的陋室,他回到河西節度府,悶悶不樂的寫了辭呈遞給節度使皇甫惟明。
皇甫惟明心領神會,他知道子儀是為光弼而來河西的,現在光弼丁憂,子儀留在河西確實已毫無意義了。
皇甫惟明歎了口氣,拍了拍子儀的肩膀,說:“你和李光弼啊,還真應了那話‘不是冤家不聚頭’。你倆總是無風三尺浪微風九尺浪的,整天沉浸在恨海情天裏,前途都給耽誤了。子儀,你來河西這些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完全沒有什麼作為。年輕人當以事業為重才是,振作點兒吧。”
子儀苦笑起來,認認真真的聽完節度使苦口婆心的訓話。子儀一揖到地,戀戀不舍的道:“子儀暫時告辭了,節度使這些年的關照,末將感激不盡,他日有緣,子儀再回來報答節度使的恩德。”
皇甫惟明吃了一驚,道:“你還想再回來?還沒死心啊?”
當然要回來啊,他怎麼可能死心呢?子儀歎了口氣,說:“光弼在守孝,我先回朔方去看看家人,等光弼的孝期滿了,我再回河西來。”
皇甫惟明搖了搖頭,歎道:“簡直不可救藥了,虧你還知道回朔方去看看家人!兩三年都不曾回去看一眼,那是你的家嗎?”
子儀搔了搔頭,道:“節度使教訓的是。”
皇甫惟明也懶得再廢話了,他揮了揮手,叱道:“滾吧,沒良心的家夥。”
子儀終於滾回了朔方,趕到自家門前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家家戶戶屋頂青煙嫋嫋。
也許是天晚了,也許是寒冷,他家的大門關著,門裏隱隱有說話之聲飄了出來。望著那熟悉的朱漆紅門,子儀的心莫名地悸動起來。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他將近三年都不曾回來看上一眼,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他確實是太不像話了。
在河西的時候,子儀雖然偶爾也會產生愧疚之心,但是很快就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直到現在,站在自家大門口,他那負罪感才真正的沉重起來。
子儀抬手抓起門上銅環,重重扣了幾下。不一會兒就有腳步聲走近,聽到屋裏落栓開門的聲音,子儀的心跳都快了起來。
大門被拉開了,看門的家人老王愣愣地瞪著他,那神情就跟夢遊差不多。子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笑道:“我回來了。”
老王半天才回過神來,他迅速往客廳跑去,邊跑邊叫,“老夫人,大公子回來啦。”
子儀關上大門,落了栓,也跟著往客廳而去。才走得幾步,隻見一群人從客廳裏亂紛紛的疾奔而來。
走在最前麵的是一位年過五旬的貴婦人,她被五六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婦簇擁著。貴婦人邊走邊嚷,“你這個不孝子啊,怎麼還知道回來了?”
子儀搶步上前,跪倒在貴婦人腳下,雙手抱住她的腿,仰頭道:“娘,子儀回來了。”
貴婦人拉起子儀,圍著他慢慢轉了兩圈兒,像看寶貝似的看了半天,她忽然一把抱住他,放聲哭道:“子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