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下著蒙蒙細雨,那匹跟隨我多年的青驄馬,仿佛也知道到了歸途,興奮得不時打個響鼻,一路小跑著,讓騎在它身上的我,仿佛就是輕飄飄的在雲端蕩漾。
漢城那寬大的城門,已經曆曆在望了,這座生我養我的城池,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顯得有些黯然,也許是錯覺,小雨中的城池,給我一種美人遲暮的感覺,就好像,就好像一個年華逝去的女人,丟下無可奈可的惋惜的歎息,掩麵而走的背影。
在我身邊,是一隊兵甲閃亮的虎賁,嗯,不要奇怪,我是平遠將軍的正使,這些戰士是將軍大人從萬軍從中挑選出來的勇武之士,作為我的隨從的。此刻小雨隨風飄散,在他們的兵甲上凝結成一滴滴的雨珠,然後,這些雨珠隨著他們的走動,順著他們的臉頰然後從兵甲上滑落在地下。
他們就那麼靜靜的列隊站在我的身邊,站在我的背後,如果我閉上眼睛,用耳去傾聽,那麼天地間隻聽到小雨淅淅瀝瀝的聲音,絲毫都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李斌東還在做他的城門領,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將,曾幾何時,在自己麵前老氣橫秋的擺著譜,而自己隻能對著他,以子侄輩的身份聆聽著他的“教誨”,此刻,他居然也率軍出城來迎接我了。看他那花白的胡須上滴落的水滴,要說我心裏沒有一點快意,我肯定是在說謊,作為李王陛下最信任的人,此刻這樣出現在我的麵前,絲毫沒有昔日對自己的那種輕視小看,我還能說什麼呢?
所以,我很和氣的向他表示了謝意,並送上將軍大人對李王陛下的問候,這些官場繁文縟節,我浸泡在其中二十餘年,又豈會生疏,你要場麵,我也要場麵,大家都要麵子上過得去就是了。
隻是他帶來的那些屬下,我看到了還是要不住的歎息。這應該就是漢城最精銳的士兵了吧,看的出來,李斌東出來的時候,還是挑揀了一下人手的,這些人還算健壯,嗯,盔甲也算齊全,可是我知道,如果這些人,不是李家的私兵的話,光是這幾百副鐵甲,怕是也就是漢城的武庫裏僅有的家當了,再多的話,就要去李王陛下的王宮裏去尋了。
看到那些士兵惡狠狠的瞪著自己和自己的這些屬下,一點都不掩飾掩飾他們的敵意,我真的無話可說了。這些無知之輩,井底之蛙,怕是永遠都無法想象,他們麵對的這些敵人,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吧,如果他們見識過我身邊的這些戰士的戰鬥,這態度,怕是要謙恭得多吧!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夏蟲不可語冰?嗯,這句話我當時也不知道,後來很久以後,我學會了這句話,才明白,我當時的心境,和這句話是如此的相似。
我的戰士一如他們之前的沉默,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這樣深奧的治軍法子,在李王陛下的軍隊裏,包括從前的自己中,都是無法想象的,但是,我身後的這些戰士,就是這樣的法子練出來的,這十六個字,已經深深的烙印在他們的靈魂之中,不可抹去了。
李斌東請我進城,我勒動馬韁,隨著我的前行,我身後的陣列也開始動了,我就在九月這樣的一個小雨蒙蒙的下午,回到了我闊別已久的漢城。
下榻的地方,是李王陛下接待天朝貴賓的“留賢館”,不過,此刻,我也夠資格住到這裏了,唯一有些不美的是,我不能立刻回家去看望我的父親,當然,還有我的夫人和女兒。嗯,暫且忍忍也無妨,不過是幾日的事情,先公後私,這是理所應當之事,這個當口,我已經不是我了,我是平遠將軍,即將成為這個城池,這個國家主人的平遠將軍的使節,這些兒女私情,該當摒棄的。
令我驚喜的是,在留賢館的大門,我居然看到了家裏的人,雖然那人我叫不上名字,但是,我卻是可以肯定,這人是我崔家的家將,而且,還是在我家效命了數代了的家將,父親總是這樣,不論什麼時候,都給自己留著後路,這些從來沒有公開出現過的家人,怕是就是護衛我崔家平安的最後一道屏障吧,這老家夥,連我,他的兒子也沒有完全告訴過。
我匆匆的一瞥,看清楚了那人,那人也看清楚了我的麵目,他分開人群,消失了。我心中踏實無比的走進了留賢館,我知道,不用半個時辰,我的那些親人,就會知道,我回來了,帶著滔天的富貴回來了,我崔家在這大亂之際,必將巋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