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慶怡殿 百年身(1 / 3)

杭州城的妙,妙在水靈地秀。煙波浩淼,一湖碧水親天地芳澤,溪亭日暮,一抹廊橋攬香腮芳華。興致所至,我總願在斷橋遙望,接天水色,荷澤無邊,風起雲走,風落雲停。白娘娘可是在這裏撐一把油紙傘,將許官人網進她的前世今生?

杭州城於我,便是一張網,網住今世;斷橋之於我,便是一把劍,斬斷前生。隻是斷橋不是奈何橋,橋下也未有一碗孟婆湯。

我已經許久沒有想起慶怡殿了。我站在橋上,閉上眼努力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殿上的雕梁紅柱,畫壁飛簷;想不起殿上的紫木竹床,金碟玉碗。恍惚間仿佛看見常春一曲霓裳羽衣翩翩起舞,又突然閃過長公主惆悵雙目淚眼含珠。我不願想起慶怡殿,因為不論如何回想,記憶最後總要停在李楨的臉,朗朗笑顏,忽遠忽近,卻分外清晰,星目劍眉,眼波婉流,嘴角噙笑,薄唇輕啟,隻一聲:“莫彤,你來了。”便將我所有功力摧毀殆盡。四年了,為什麼我仍會心痛,心痛卻又不能忘斷,連痛楚,都無法回避。一定是上天,給我的懲罰。

皇宮之中,從不缺稀罕玩意兒,天子令下,就連花兒也要越時競放。皇上喜歡花兒,更喜歡看百花齊開爭相逐豔。自登基以來,年年都要在慶怡殿盛辦賞花宴,雖是家宴,卻也有受賞大臣一同入宴,宴上同皇家共賞花海無邊,鶯歌燕舞,飲酒作詩。眾人歌頌皇家風德感天動地,便是連花兒也要趕著開放以謝皇恩,一時間風月無邊。在前朝群臣看來,能受邀入席,乃是為官為臣子的至高榮耀。

常春曾經不明白,悄悄問我,“莫彤,這花兒皆有花時,明明寒冬已過,為何梅花還能開放?難道真是皇家天威,連花兒也得聽命麼?”

我聞言嗤笑出聲:“這如何是好,你既是太子相中之人,以後少不得入宮誕育皇子。隻是母體這般癡傻,皇兒定受波及。我朝前途堪憂,堪憂啊。”說罷,還作出痛心疾首之狀,連連搖頭。

“你!”常春緊咬下唇,麵色紅哂,“看我怎麼收拾你。”說著就要上手來抓我。我連忙告饒,一本正經地跟她解釋:“自然萬物皆有時機,花兒又怎麼會因為皇恩就僭越花時?其實,不過是花匠有心為之罷了。”看常春一臉茫然,我便接著說到:“對於花時在冬季的花,花匠便在寒冬之時不讓寒氣進入花房,將花期延時;對於那花時未到的花,匠人們便將花房弄暖,讓那花兒以為花時以到,所以才有百花競放之景供皇上欣賞呢。”

“原來如此,”常春一幅了然模樣,“原來皇家的皇匠還需有這番本領。我還以為,他們每日侍奉花兒,是件再簡單不過的差事呢。”

“禦前無易事。任何事情,到了皇家,便不能用簡單二字來形容。”我望了常春一眼,若有所思地說:“春,你心思向來單純,以後要多用心才行。所看所聞,皆要用心思酌一番,凡事便不是你看到的聽到的那麼簡單了。”

“知道了知道了,裴大人。”常春忙不迭的出聲打斷我。我見她仍舊一幅安然模樣,想到太子便就喜歡她天真爛漫神情,對她嗬護盡心,在這宮廷之中,有這樣至高無上的一人庇護,也未必會有事非,單純些,也未嚐不可呢。

今年的賞花宴如期舉行,隻是我心中忐忑不安,想著三皇子約我在花圃見麵,還有他之前的刁難和不尋常的輕薄,不知道他到底什麼裝的什麼心思。論身份,我不過是長公主侍讀,無榮寵也便無嫉妒;論家室,我父親裴文卿向來小心處事,簡斂為官,也毫無權欲之謀;論長相,我雖有幾分姿色,小女兒時攬鏡自賞也頗有些許自得,可是這皇宮諾大,什麼樣的美人沒有,單是莊貴妃一人就豔絕六宮,萬般風情,連莊妃宮裏的丫頭也個個姿色過人。再看常春,內廷總管之女,眉眼承笑英氣大方,也頗有一番健朗風騷。這宮裏最不缺的怕就是美人了,三皇子脂粉堆裏過,我這樣一個憫然眾人矣的裴莫彤,看不出有哪一點值得她費心。若單為一個茶盅,這動靜也未免大了些,總之,我還是要小心應承為妙。琢磨之間,秋實已經將我裝扮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