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越承德二十七年四月。
那一場與梁國的曠世之戰持續了兩個月零八天,梁國兵敗的那一天,無端的天降大雪。大雪瘋狂的下了整整三個月,方才掩埋了逐鹿坪下的百萬屍首。
大雪紛紛揚揚的飄,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雪華站在殿前許久,肩上落了一層厚厚的雪,直到絲絲冰涼沁入心裏,他才緩緩回神。
他伸手撣落肩上的碎雪,動作雅致溫柔。
天下人都知道,就是這一雙冰涼幹淨的手,操控了那百萬人的命運,讓他們永遠留在了逐鹿坪。
雪地的盡頭,宮殿的門開了,青衣侍女緩步走了出來。
雪華抬眸,一眼便看見了前廳擺放著的白瓷柳葉瓶。他淡漠的目光微怔,這樣的場景讓他想到了梁國皇宮裏的往事,那個巧笑嫣然的少女折了一支桃花,調皮的插在他鬢邊……和記憶中很相似,那錯落有致的柳葉瓶中插著兩三支嬌豔的美人梅,淡粉的花瓣帶著露珠,如含羞少女亭亭玉立。沉悶的殿宇中,因此多了一絲生氣。
目光流轉,許多陳年往事浮上心頭,笑容在他唇角輕輕綻放,隻刹那又悄然隱去。
“國師,陛下有請。”侍女畢恭畢敬的聲音傳來,雪華卻好似沒有聽見,忽然問:“她喜歡梅花?”
侍女疑惑的問:“國師是說公主?公主喜歡的確是梅花。”
“不,她不喜歡梅花。”
“國師的意思是……”
“帶路吧。”他疲累的閉了閉眼,再抬眸時,已經恢複成了那個淡漠的國師,從容的踏進了雍華公主的居所——落雪雍華。
穿過前殿中庭、抄手回廊,繞過假山池水,踏過灼灼的梅花林,後邊便是公主的寢殿。公主的殿前落花簌簌,乍一看去,似那年梁國皇宮裏桃花鋪滿路,兩人手牽手緩步走過。
他皺了皺眉,怎麼今日總想起那些往事。
青衣侍女走在前麵推開了兩扇門,躬身引進,隨著雪華進屋的動作,冷冽的寒風霜雪隨他一起灌進了屋內,象牙床前厚厚的緋色帷幔被吹起,隱約露出床上匍匐的人影。
炭火嗤嗤作響,溫度驟降,門“咯吱”一聲輕輕關上,屋中又變得昏暗沉悶。
隔著朦朧的紗幔,他看見了那一方軟塌上衣著華麗的少女。她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埋在鬆軟的棉被裏,難受的皺著眉,臉上毫無生氣。她看起來比往日更加虛弱了,虛弱得隨時都會咽下最後一口氣。
雪華隻遠遠看了一眼,便知她氣數已盡,目光一抬,看向床榻邊憔悴的西越皇帝,頷首致禮,“參見陛下。”
“愛卿不必多禮。”皇帝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說話,“天寒地凍的,愛卿既然來了容兒這裏,卻為何站在外麵不進來?”
“朝霞映雪,景色怡人。”他在門口找了位置落座,接著又道:“西方紅霞漫天別有一番趣味,一時看得入迷,忘了時辰。”
想到那因他一句話而填屍逐鹿坪的百萬人,皇帝臉色一僵,手足冰涼。這個人……簡直像個地獄來的魔鬼……
如今他已經不清楚,當初決定重用雪華,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兩人相對沉默。
皇帝緩了緩,歎息道:“愛卿,我知你無所不能,可否想想法子救救容兒?”
雪華無奈的一笑,笑意不及眼底,“陛下恕罪,非是我不救公主,而是公主陽壽已盡,我也無能為力。”
皇帝神情恍惚,沒有說話。屋中再次陷入沉默,靜得落針可聞,炭火明明滅滅照在皇帝的臉上,陰晴不定。
雪華垂眸看著炭火,一如往日的淡漠清雅。他也不急,任由皇帝用深沉地目光將他久久打量。須臾,皇帝壓了壓雍華公主的被角,起身向他走來。他也站起身來,神色平靜的看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