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充滿了意外,我們隨時都可能死去。
李昱不隻一次的說過這句話,後來,他真的突然就死了。
李昱說:“人生注定是一場無法避免的悲劇,無論過程多麼的美好,每個人最終都難免一死,更何況人生充滿了意外,我們隨時都可能死去。人倒黴的時候,天上掉下顆流星都能把人砸死。”
我說:“別那麼悲觀行不行?”
李昱說:“我並不是悲觀,我隻是在正視現實。”
聽到這句話我就沉默了,也許他說的是事實,人被流星砸死,雖然可能性極小,但是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落在地球上的那些隕石可以作證。
歐洲的戰神凱撒說過,他願意突然而死,就在他說這話的第二天,便遇刺身亡。李昱並不想像凱撒那樣突然間死去,他想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然後靜靜的死去--怎麼死都無所謂。可是命運往往不由人,他還是突然間就死了。
李昱死的那天,他去寄信給我的女朋友莫雨,在穿過一條馬路時被車撞了,當場死亡。
看過的許多故事中都出現過死於車禍的人物,看得多了不但覺得不新鮮,而且有些懷疑其真實性--哪來那麼多被車撞死的人啊?直到李昱死了,我才知道死於車禍的人原來真的很多,李昱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隻是車禍中許許多多無辜的受害者之一。
2
李昱、莫雨和我是在初中時認識的,關於我們的相識,我沒有留下一絲特別的印象,隻記得初三時我們被分到了同一個班裏,相處中自然而然的就認識了,而且漸漸成為了朋友。
在我的印象中,當時的李昱是一個傻裏傻氣而略顯憂鬱的男生,這一點直到後來也沒有多少的變化。李昱好像從來都不主動和女生交往,自然也不怎麼討女孩子喜歡,但是他卻和班裏的兩個女生走得都很近,那兩個女生一個是於雪,另一個就是莫雨。
我對於雪沒有什麼了解,隻知道她和李昱在初三之前就認識,李昱不主動和女生交往,她卻是唯一的例外。基於這一點,當時我就感覺李昱很可能喜歡於雪,後來我的這個想法果然得到了證實。
莫雨和李昱的相處我知道得比較多。莫雨慧心蘭質、性格活潑,見李昱傻裏傻氣的就喜歡去逗他,總是和他開些稍顯過分的玩笑。李昱雖然經常被莫雨弄得下不來台,有時甚至羞得臉頸通紅,但是卻從來都不惱,隻是看著她無奈的歎上一口氣。
我們四個人之中,李昱的學習成績本是最好的,然而中招考試的分數李昱的卻是最低的,不過幸運的是,我們都順利的進入了高中。
3
莫雨能夠成為我的女朋友,李昱至少有一半的功勞,甚至可以說沒有他我就不可能追到莫雨。
我們三個人很幸運的被分到了同一所高中。剛開始李昱和莫雨經常傳遞紙條,關係更拉近了不少,而我和莫雨的交往,則隻剩下見麵時的一聲招呼。然而後來,李昱突然告訴莫雨,他對於雪表白了,但是於雪沒有接受,這些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因為李昱突然又見到了於雪。我不知道那一次相見對李昱的觸動有多大,也不理解李昱身邊有個聰明美麗的莫雨,為什麼卻偏偏會對普普通通的於雪情有獨鍾。兔子不吃窩邊草?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情人眼裏出西施?本來我以為無非是這些理由,但是當我在一次偶然中又見到於雪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
於雪並不像我原想的那麼普通,相反的,無論從哪方麵來看,她都算得上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熱情、大方、積極、幽默,原先我之所以覺得她很普通,大概是因為她所擁有的是一種和莫於完全不同的氣質。如果說莫雨是一朵出水的荷花,那麼於雪可以說是一朵開在春風裏的桃花,雖然平凡,卻別是一種美麗,與純潔得讓人感到自卑的荷花相比,她反而有一種更容易讓人親近的吸引力。
李昱失戀的事我起先並不知情,過了一段時間後,有一天晚上宿舍裏的哥們兒天南海北的閑扯,李昱突然間說出了這件事,我才意外的吃了一驚。於雪的拒絕,我不知道對李昱究竟產生了多麼大的影響,雖然他表麵上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我能夠感覺到他和以前真的有點不大一樣了。
莫雨問過李昱:“你心裏是什麼感覺?”李昱說:“也沒什麼感覺,我就是覺得特別困。”李昱說的很可能是實話,那時候我經常看到他在上課時睡覺。
我問李昱說:“你怎麼突然就向於雪表白了,以前你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的。”李昱說:“我隻是不想給青春留下遺憾。”是啊,不想給青春留下遺憾,有誰想給自己的青春留下遺憾呢?
大概是受到李昱的影響,沒過多久我給莫雨寫了一封情書,情書的內容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我仍然能夠確定那絕對是一封糟糕透頂的情書。
莫雨約我相見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是我不曾想到的,她似乎很疑惑的看著我說:“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努力的擺出和她相同的表情說:“當然是真的。”然後她就帶著那種表情沉默了,過了片刻又看了看我,移開了目光說:“你讓我想想。”我不知道她會想出一個怎樣的決定,然而卻無可奈何,愣愣的說:“好。”
莫雨第二次約我相見的時候,第一句話就問:“你真的喜歡我?”我心裏泛起一個機靈,口隨念動說:“我像李昱喜歡於雪一樣喜歡你。”她笑了,說:“那你說話可要算數。”我也笑了,說:“當然算數。”她臉紅著點了點頭,比開在夏日微風中的荷花還要美。
後來莫雨跟我說,當時她之所以答應做我女朋友,是因為她怕我會變成下一個李昱。
4
李昱經常在上課時睡覺,當然不可能對他的學習成績沒有影響。
莫雨勸李昱說:“你不能總是這個樣子,這樣下去你的前程就毀了。你還想不想上大學?”李昱苦笑說:“我有前程嗎?我根本不想上大學,因為我想不出上大學對自己究竟有什麼意義,就像我想不出人生有什麼意義一樣。”莫雨說:“你腦子有病,而且病得不輕,但是除了你自己,誰也救不了你。”李昱說:“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可是我做不到。”莫雨無話可說。
莫雨對我說:“李昱說他找不到人生的意義,我想了很多,但是我也想不出來。”我隨口說:“也許人生本來就是毫無意義的,我們活著並不是為了死,可是到頭來誰都難免一死,一旦死了,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莫雨奇怪的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個似曾相識卻毫不認識的陌生人,她說:“你真的這麼想?”我笑笑說:“是。可是我們現在還活著,活著不是為了死,所以我們要好好的活著,免得快死的時候自己會後悔。”莫雨笑了,沒有再說話。
李昱還是經常在上課時睡覺,偶爾看到他醒了也不見他聽課--隻能看到他寫寫劃劃的在寫些什麼東西。
沒過多久,校報上刊登了李昱的兩篇文章。校報上隻刊登思想比較積極的作品,李昱的兩篇文章寫得卻都很消極,它們之所以能夠發表,我想大概是因為那次審查文稿的老師是張中賢。
張中賢是一個在我們學校小有才名的語文老師,他鼓勵學生獨立思考,寫文章要寫自己的真情實感,對現有的教學方式和教育體製都頗有不滿,大概也隻有在他看文稿時,李昱那兩篇文章才能通過審查。
李昱說:“痛苦是藝術的催化劑。”我感覺這是他說的最有水平的一句話,杜甫、曹雪芹、魯迅的經曆大概都可以證明這話的正確性,而李昱似乎也想做進一步的證明,我相信他能夠寫出好的東西,隻是想不出他究竟會寫出什麼樣的好東西。
5
有人說,高考前很多人都會有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出格舉動,可是,我和李昱卻依然一如往常的平靜的生活著,我能感覺到莫雨有些緊張,但是表麵上看來,她也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其實我很想讓自己緊張起來,哪怕隻是裝裝樣子,然而卻像李昱所說的那樣: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是我做不到。我本以為自己會這樣一直平靜下去,但是不幸的是在高考的考場上我卻意外的緊張了。
平常的考試,無論再怎麼重要,我都是把試卷看上一遍就基本上把會做的題目都做完了,除語文外,其他科目我都能至少提前半個小時交卷,高考時我卻把試卷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對自己的答案沒有信心,感覺很多題都做錯了,想改又下不定決心,就那麼猶豫著一直拖到考試結束,以至於考試結束後自我感覺極差。
李昱考完試後的感覺似乎不錯,我問他考得怎麼樣,他很輕鬆的說:“應該還不錯,至少五百分應該沒什麼問題吧。”然而到了第二天,拿到標準答案看過之後,我隻聽到他說了句“怎麼錯這麼多”,就再沒有聽到他說話。
我們都沒有在學校等著填報誌願,本科和特招都與我們無關,而專科類院校的誌願要等到七月份才填。臨別時我問李昱:“你打算怎麼辦?”李昱笑笑說:“什麼怎麼辦呀,對我來說上不上大學有什麼區別啊?”我也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我跟莫雨說:“咱們填報同一所學校,被錄取的話今年就走。”我們倆估的分數都剛好過了一類專科院校錄取分數線。莫雨有些擔心的說:“會不會出意外,如果隻有一個人考上呢?”我說:“不會的!”我說的很有把握,可是心裏卻根本沒底。
等待高考成績出爐的那些天我一直很平靜,甚至很少想到有關分數的事情。直到6月25號去上網查自己的分數時,我心裏才湧起一絲不安,忐忑的輸入姓名和身份證號碼,總分數映入眼簾:444分。看到這個數字我就笑了,心想這麼多四,看來想不死都不成了。旋即我產生了兩個念頭:一個是也許不幸被莫雨言中了--我們倆隻考上一個人,另一個是可能莫雨同樣沒能考上,那樣因禍得福,大概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我打電話給莫雨,問她考得怎麼樣。
莫雨說:“不怎麼樣,比一專分數線低了十分。”
我苦笑說:“我的更差,比你還少十三分。”
莫雨說:“你打算怎麼辦?”
我說:“我對複讀沒興趣,打算畢業。你呢?”
莫雨說:“我還沒想好,我媽想讓我複讀一年。”
我沉默了,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莫雨說:“人家都說畢業那天說分手,我們呢?”
我說:“我不知道,但是隻要你不說分手,我就不會離開你。”
莫雨笑了,說:“李源,你等我。”
我說:“好,我等你。”
6
我本以李昱隻是我生活中的一陣風,吹過去之後就不會再回來,可是沒有想到,他那陣風吹過去後,轉了個彎又一次吹了過來。
畢業後,我跟著鄰居去了臨近家鄉的一個工廠打工,說是臨近,其實離家鄉也有一百多公裏,隻是相比動輒到千裏之外打工的人們而言,也算得上臨近了。
第二年的中秋節過後,廠裏又招收了幾個工人,其中就有李昱。
見到李昱時,我說:“你個七孫怎麼到這兒來了?”“七孫”是家鄉罵人的話,具體什麼意思我並不清楚,反正是罵人的。李昱淡定的回應說:“你狗日的能來,我就不能來這兒嗎?”聽到這句話,我有種時光逆流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校園裏。
同李昱一起進廠的有個姓呂的,自我介紹時說在學校朋友們都叫他老驢,聽他這麼說我們便也這麼叫他,李昱更是把“老”字也省了,直接叫他“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