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極半側著臉,素來穩定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他放開手中一直平靜端著的茶盞,將手攏進了袖中。
有一種疼痛,他無法分擔,卻不能不陪著一起痛。
孟扶搖卻突然不哭了。
時間寶貴,眼淚會讓視線模糊,看不清母親的臉,那太浪費了。
她努力的眨眼,撲簌簌眨掉眼淚,隨即聽見砰嗵一聲響,那間病房的門被撞開,光影裏有一大堆人闖進來。
當先的那個,好生肥碩的身材——胖子。
古墓裏哭爹喊娘遇見塌方的胖子,險些被孟扶搖戳了菊花的胖子。
他身後跟著小李、老汪、大頭……都是考古隊的同事,胖子手裏居然抱著個火鍋,小李拎著大袋的保鮮食物,他們歡笑的撞進來,為剛才還淒清冷寂的病房添了幾分紅塵的喧鬧,他們擺開火鍋和羊肉片,大聲嚷嚷:“今天冬至,阿姨和我們一起吃火鍋!”
病床上的母親含笑抬頭,說:“又勞煩你們來看我……”
“阿姨別客氣,該當的,孟扶搖那家夥不在,我們……”話說了一半的小李,被人捅了一下,趕緊閉嘴。
母親還是在笑,將那本書仔細的合起,輕輕撫摸那封麵,說:“她在呢……她在我心裏。”
媽媽……
孟扶搖忍不住向前一衝,便要撲進那隔世的溫暖和向往裏,不防眼前光影一顫,水波紋似的動蕩幾下,隨即所有的場景漸漸淡去,化為白光消逝。
孟扶搖大急,急忙伸手一抓,卻隻抓著冰冷的虛空,險些把巴古的鼻子抓掉下來。
巴古一臉的汗,看出來能維持這麼長時間他也已經到了極限,他手心一攏,道,“你答應放了我。”
孟扶搖盯著他,猶自打著自己的主意。
巴古看著孟扶搖眼神,似乎悟到了什麼,急忙道:“這種禁術,我一生裏能用的次數隻有三次,剛才就是第三次,你不要再多想了。”
孟扶搖一瞬間萬念俱灰,萬念俱灰裏又生出滿心仇恨,她霍然抬頭盯著巴古,眼神像餓了半個月的狼,看得巴古渾身一顫,大聲道:“你要失信!”
孟扶搖卻突然將他一推,道:“滾!”
她像個潑婦一樣把巴古狠狠推出去,一連串口齒不清的大罵:“滾滾滾滾滾滾滾!”
巴古白著臉,眼神青灰的盯著讓他在天下武者麵前丟盡顏麵的孟扶搖,手指節握得咯咯直響,突然感覺到背後有道目光森冷的刺著,芒刺一般戳得生痛,他回身,便看見玉階上的長孫無極,安然高坐,居然在向他微笑。
那笑意看得他抖了抖,再不敢做什麼,快步低頭走了出去。
場中,此刻隻剩下了孟扶搖和裴瑗——雅蘭珠在剛才孟扶搖一招起風的時刻,便被卷出了場外,她內力不足,早累暈了,裴瑗趴在地上喘氣,她五個指尖都呈鮮紅色,卻又不是鮮血,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
裴瑗趴著,孟扶搖蹲著,一個趴著似乎再也掙紮不起,一個蹲著不停的吐血。
真武魁首爭奪戰,此刻終近慘烈的尾聲。
到了這時候,眾人反而不知真武魁首到底會是誰了——本該毫無疑義拿到魁首之尊的孟扶搖,看那個樣子誰過去一個指頭都能推倒,此刻她們兩人,純粹就看運氣,誰能拿出最後一分力氣將對方推倒,誰就贏!
孟扶搖抱膝蹲著,在自己的一灘血泊前癡癡的看自己的影子,這裏麵的人是誰?當初的那個紅發魔女又在哪裏?
她看得如此入神,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側起了驚呼,裴瑗以肘支地,正掙紮著爬起身來。
她爬得極慢,掙紮起半個身子又立即倒下去,然而她喘息半晌,卻又絕不放棄的再次支起身子。
她掙紮了足足一盞茶時辰,終於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孟扶搖卻始終蹲著不動,她似乎研究自己的影子研究得渾然忘我,她如此不甘——那血泊倒映著這金殿藻井,四壁騰龍,卻再也倒映不了她想看到的人和事。
她癡癡的,指尖蘸了血,在地下慢慢勾勒,一個圓的……一個彎的……
有人在耳邊不斷輕聲呼喚,試圖在關鍵時刻喚醒她,那是屬於他的優雅醇和的語音:
“扶搖……”
裴瑗喘著氣走近來。
……再一彎過去……然後兩個小三角……
“……扶搖!”
裴瑗終於走到孟扶搖身後。
孟扶搖心無旁騖的繼續……還差一筆,畫出蹼來……
大殿之上,名貴明亮的金磚地上,眾目睽睽下,那幅敵人逼近之下筆力幼稚的畫,終於完成。
鴨子。
最後一筆畫完,裴瑗的手掌也抬了起來,五指指尖鮮紅若血,血沙一般當頭向孟扶搖插下!
“……扶搖!”
孟扶搖霍然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