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一段路,猶聽到那矮胖捕快的鴨公嗓氣急敗壞地嚷嚷:“沈玉,你說你小子怎麼就這麼慫?”
那喚沈玉的捕快又說了些什麼,身後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六安想來是忍不住了,叫了一聲:“公子……”
“怎麼,”我漫不經心應了一聲,“覺得我這樣做不對?”
“他們那是不知道您的身份……”六安猶自憤憤不平。
“這不是出門在外麼,”我不以為意,“何況就是在京裏也不見得就人人都認得我這張臉。再說這本也不是什麼要緊事,跟那樣人計較些什麼,平白叫自己掉了身價,也壞了心情,這可不劃算。”
六安默不作聲跟在我身後。
隔天我便到城外去找那釀酒的老叟。
既然路過道觀,也不好過門不入,我便命六安預備了香燭,以便到時進去上一炷清香。
城西的山不高,一眼就可望到頂了,步行上去大約也花不了半個時辰,山間蔥茂的樹木間隱約露出一角屋簷,那便是夥計口中的道觀了。
我的左腿自胎裏就帶了毛病,雖則外表看不出什麼,卻不耐久站,也不能遠行。六安本擬雇頂轎子,我卻嫌坐轎子太悶,道:“左右這山也不高,慢慢走上去也就是了,若是累了,道旁總有歇腳的地方,且還可欣賞一番途中景色,豈不比坐那轎子來得自在。”
六安雖不太情願,但也不敢逆了我的意,隻好提著籃子默不作聲地跟在我身後。
然而不等行到半途我就後悔了。這山雖不高,但山路卻彎彎繞繞的似乎沒個盡頭,且這山路並不像京畿附近的寺廟道觀那般從山腳起就鋪了青石板上去,雖然還算平整,但對我來說實在不好行走。
六安扶著我,覷著我的臉色道:“公子莫如在此歇息一回,小的去尋一頂轎子來。”
我擦了擦額角的汗,也知道不是逞強的時候,便點了點頭。六安尋了塊路人歇腳的青石,鋪上絹帕扶我過去坐下,這才急急下山而去。
剛走了許久的路,這會一坐下來,身子似乎到處都騰著熱氣。我瞧著山道上並沒有行人,便解了衣帶,敞著衣衫,任涼爽的山風吹走汗意。
過不一會兒,轉彎處人影一閃,一個人慢慢走了上來。我望過去的時候,他也正好望過來,目光在我身上微一停頓。我恍然驚覺自己衣衫不整,頓時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低頭攏了攏衣衫。
那人站在那裏似乎躊躇了一下,向我走來,山風將深青色衣衫向後吹卷,勾出一副修長身軀。他在我離我幾步遠的地方站定,拱手作了一個揖,笑道:“這位公子可還識得我?”
我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麵善,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是誰,便道:“哦,你是那個小捕快。”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正是沈玉,昨日不慎衝撞了公子,深感慚愧,沈玉在此賠禮了,還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我微微一笑:“些許小事,你無須掛懷。”
他停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轉眼瞧見我沒有攏嚴實的衣衫,便道:“而今還不到五月,山風甚是涼爽,公子才出了一身汗,莫要隻顧貪涼反惹得身上不痛快。”
確實挺涼快的,隻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覺得有些冷了,隻是他這話說來卻讓我有些不痛快。我看他一眼,他目光明澈地回望過來,並沒有發覺我的不痛快。我點點頭,整理好衣衫係上衣帶。
他仍然沒走,問道:“公子是在此處等待貴仆麼?”
我不怎麼想搭理他,隻含糊應了一聲,偏過頭去看看六安來了沒有。
他又道:“貴仆是去雇轎子了麼?我才從山下來,並沒有見著轎夫,公子怕是要等許久的。”
我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又道:“公子在此處吹風久了怕是對身子不好,不若與我一道,且行且等罷?”
我想了想,若真是在此處枯等確實難耐,邊走邊等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便點頭起身。
沈玉——這人好似深怕別人不曉得他的名字一般,言語裏已經提及多次,便是我不想知曉也知曉了——他倒是十分健談,一路行來同我說了不少,譬如這靈州城的由來典故,流金河的傳說,清風觀裏算命極靈驗的老道士,乃至知縣大人的內宅私事都說了不少。他說得有趣,我原本不願搭理他的,後來卻忍不住問上一兩句,他的眉毛便高高的飛揚起來,顯得那雙眼睛更加明亮有神起來。
“……大人就把那青娘抬進了府裏,好嘛,這下可打翻了醋壇子,知縣大人足有七八天不曾露麵,管文書的張四哥去給大人送文書,回來悄悄與我們說,大人臉上都被那婆娘抓花了,躲在府裏不敢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