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象一堆翡翠珠子,找到一根絲線,以為自己成功了,突然有人把絲線抽走,所有的翡翠珠都滾落在地,粉身碎骨。一

冬天說來就來,不管人心裏麵有沒有準備,它還是一如既往的降臨。

寒涼夜風裏,有紅色的身影在陌生而荒蕪的城市之間淡淡飄過。

奇暄伏在電腦桌邊,暗歎一口氣,剛剛寫好的論文,以為萬無一失,卻在網上發現個和他的有百分之四十的相近似,他邊說著時運不濟的話,邊在QQ簽名裏留了閉門謝客的字樣,從新專心炮製他的新論文。

實木的門叩叩的響,聲音很低,讓人疑心產生了錯覺,他沉吟著要不要開門的時候,敲門的人似是下定了決心,聲音突然大了許多,並且急風暴雨了起來,奇暄邊開門邊不滿地嘀咕:“說了要閉門謝客要在屋子裏專心寫個東西,什麼人啊!一點不知趣!沒得素質!哎!”哎字才出口,人卻怔住了,麵前的女孩,紅色的麻布麵子繡花銅錢扣長棉襖,潔淨細滑的發絲用一枝雕花翡翠簪子綰著,額頭精致細膩,如軟玉一般發著瑩瑩光澤。一隻白嫩的小爪子半握,正要作勢再打上門,她細長而黑白分明的秀目正驚訝而慌亂地看著奇暄,奇暄並不理直氣壯聲音低得象是自語似地問她:“怎麼是你,上次的郵件不是說好以後都不要打擾我的麼?”他說時眼光把她從頭到腳的打量過,而後說:“看不出啊,倒是比視頻上更漂亮嗎!”綾哨一聽這話唧唧笑了起來,本來一路上想好,死都不要笑,要給他點臉色看,但她總是習慣了笑,見人先帶三分笑,從小如此。

綾哨眯笑著說:“我和你說了,你得給我那幅畫,我是來拿畫的,你答應過給我,我隻想要那幅畫,看你緊張的!”

奇暄看著豔光四射的綾哨,他舌頭在嘴裏攪動了許久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先坐下來歇一下,我去給你買菜來做飯。”這時天光已經大亮,奇暄又在網上消磨掉一個夜。綾哨依舊笑著,微微輕點頭。奇暄逃到了街上,他在菜攤子之間來往穿梭,心跳比往日快許多,他是博士生裏麵的極少數分子,人家說博士就是窄士,因為博士太學業專攻,攻到別的什麼東西都不會了,他則不然,他的專業是機械,但他不僅對本專業博士,而且精通琴棋書畫,又有一手好廚藝,他到哪兒吃飯,就把人家的名菜在嘴裏細品,把裏麵的佐料全部找出來,回到校舍裏如法炮製,隻會比人家做得更色香味,因為博士都是年紀不小的了,所以住的樓都配有廚房,以方便那些有家的人,奇暄這孩子十四歲就上大學,讀到博士也還是不大,隻和一些大本生同齡,看到廚房就親切,經常自己炒點菜來吃,天長日久,廚藝越發長進,天天拍些照片發到網上,引得一些饞蟲日日在上麵偷窺,更有一幹饞嘴美女揚言要招安他。

綾哨的到來,真是一個事故,他非常不歡迎她來,因為這幾天裏雪天使也要來,雪天使是他新近認識的女孩,她象隻精靈,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出現在視頻畫麵裏,眼睛有綾哨的倍半大,兩粒黑白分明的眸子骨魯亂轉,眨眼的頻率明顯快於一般人,所以給人的感覺一直在忽閃,充滿張力。皮膚雪一樣白,仿佛可以一吹就化,他想象著和她在一起走著,一街的少年都將對他懷恨在心,那才是他這個大才子的終級夢想。隻是,他也隻是看過視頻上的雪天使,真的雪天使還得他用請字,引導她到這裏來,這眼看將成為事實,突然綾哨來了,這可怎麼辦呢,眼看雪天使最近要回國,撞到一起怎麼辦?出來混,遲早要還,欠了情,也遲早要還!

他開始自責,四年前他加過一個與美食有關的QQ群,在裏麵發自己菜的照片,也發畫的照片,綾哨最初並不吸引他,她象一般網友一樣偶爾上線,但她很喜歡他的畫,隻要看到,便會讚歎一番,把國內外的美術家都翻出來與奇暄比較一下,這讓奇暄格外歡喜,她也看些做菜方法,看電影,他真正注意上她是她總在不斷地談情說愛,換男友的速度堪與換菜相比,動不動就說自己的新男友喜歡吃這個,喜歡吃那個,都愛向他請教些魚怎麼做,雞怎麼炒的事,有天他問她,做菜就為了讓男友高興嗎?綾哨說,是啊,想做個色香味都端得出的好媳婦,他說“你真是個好女孩!”後來他發現這女孩兒說話俏皮性格活潑,有次她說又失戀了,奇暄便笑言:“你也會失戀嗎?感覺你天天在戀愛,如果沒有人和你談情說愛了,你通知我來吧。”後來綾哨又失戀的時候,就不再在群裏昭告天下,而是直接隻和奇暄單聊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說:“你看不出來我喜歡的人是你嗎?”奇暄打過去一個驚訝的表情,然後說:“知道,我一直知道你愛我,其實我也一樣。”或者他是不想讓這女孩失望,也或者他認為她轉身是很快的,因為一年兩年裏綾哨已經談過五回戀愛,多他這一回也不算多,於是他開玩笑說,自己最近經濟緊張,如果相戀,是否經濟上支持一下,她真的要了他的卡號,把很大一筆錢打到他卡上,他本來以為不會的,他們隻是網戀,他把網戀和現實分得很開,雖然她當了真,但是他不,戲還是想要做下去啊,一個從來不感情的男生,怎麼可以讓一個他說過喜歡的女孩失望呢,所以他就不再多作解釋,一切順其自然的走著。

三年的時間悄然而過,有天奇暄和同學去外校玩得太晚,一時沒有回來,就沒有上網,那天九點不到,手機上就收到綾哨的三個短消息,說沒有在網上看到他,是不是生病了,很擔心之類。奇暄回了消息作了說明,但心裏隱隱感覺不好,又過幾天,導師讓他參加一個項目的研究,他在QQ簽名裏留了一句話,說是孩子不要亂猜測,最近有點忙,有消息不回不要亂想。奇暄一直叫綾哨孩子。

綾哨卻慣會聯想,馬上從《西廂記》到《花牆會》,真真假假的想下去,敏感的綾哨纏得奇暄動彈不得,直到這時奇暄才知道玩笑開大了,他勸告她也不要當真,並且說自己已經有了現實中的真的女友了,她哭,打了電話來,在電話那頭哭,哭得非常傷心,說不管,奇暄就是她做夢夢了九年的那個少年,她一定要見他,奇暄很生氣:“你來的時候見不到我的,我會去北京,也可能去南京實習,你又何必要冒險呢?”

後來她不說要來了,隻是說要一幅他曾經答應給她的畫,有了這畫她就滿意了,奇暄答應給她畫,但是最近和雪天使每天都在網上聊到深夜兩點,沒一點空閑來畫畫,他已經沒有一點時間去做別的事了,再說,都還年輕,哪一天不能把那畫給她呢?想不到綾哨真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天天崔他,有天他終於火了,說我就不畫了你要怎麼樣?他怕她不停地打擾他,把她的QQ號碼給拉黑了,她打來電話,他不接,打第十次的時候,他接起來,聽到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突然心軟,歎息說:“我還是給你畫吧,你以後不要打擾我了,因為我有現實生活,我並非完全生活在網絡上,這三年的事,我很報歉,誰會把網上的話當真呢?”她於是再不打擾他,這樣過去了兩個月,直到一周前,她又在郵箱裏發信,說要畫,奇暄都讓她纏得快瘋了,她在信裏說,不想活了,因為不再相信感情,不相信奇暄在網上愛了她三年會突然變心。奇暄一下子憤怒起來,說網上的事不能算事,網上的話不能算話,不成器的女人都這樣,一哭二鬧三上吊,而這樣鬧得曆害的人,往往是最怕死的,本來還想給她一幅畫,但這樣鬧這樣沒素質的吵下去,就不給畫了,要死快點死,想怎麼死怎麼死,又說,如果綾哨真的死了,他倒是會為她念個心經,來生讓她托生個善良溫存有素質的女人,好有最完美的感情和人生。想不到,這姑娘這麼死心眼,竟然找上門來了,看吧,說死的人,往往最好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