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先生，小女有無大礙？”
當先生給小蓮子認真把完脈之後，焦老夫人急切地問。
先生走到桌旁坐下，放好藥箱，這才答複：“老夫人請放心，令千金隻是被涼雨澆灌，風寒入侵而已，並無大礙，待我開個藥方，您讓下人去抓點草藥，煎熬給令千金喝下去，大概半夜時分就可將熱退去，明日就可痊愈了。”
“那就麻煩先生賜個藥方吧。”焦老夫人舒了口氣。
先生打開藥箱，略略寫了個藥方，遞與焦老夫人：“這就派人去吧，趕在令千金還未發作咳嗽前買回來，即刻煎服。”
自然是一番客套，之後，焦老夫人又將藥方遞給了阿莊：“送先生出府，再立刻去把藥給抓回來。”
“先生請！”阿莊遵從吩咐，十分客套地讓先生走在自己的前麵，可剛跨出門，“先生？”，蘭芝正好回來。
見此情形，她心裏“咯噔”一下，慌忙問阿莊：“娘怎麼了？”
阿莊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跟著先生出門而去。
蘭芝更加慌了，急忙跨進房裏，直奔娘的寢室：“娘，娘，您這是怎麼啦？”
可當她來到寢室，眼前的情景卻又令她驚詫了：娘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極其沉寂的氣氛，令人倍感窒息的同時，又足以折射出娘的陰晴來。小玉一副緊張的樣子，正默默然印證著蘭芝心中的判斷。令蘭芝意料不到的便是躺著的小蓮子了。蘭芝這才將目光放到了娘的麵孔上，她知道風暴，亦或是戰爭，開始了。
“娘，小蓮子她怎麼了？”
“托您的福，隻是傷了點風寒而已，沒怎麼。”
“都是我不好，不該把她一個人留在房裏，我明明知道今天會是一個怎樣的天氣，可我？”
“不該把她一個人留在房裏？帶上她出去，難道你就不嫌礙手礙腳嗎？”
“娘，您怎麼可以這樣認為我，我沒能照顧好小蓮子，我已經知道錯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天…今天…”
“我怎麼認為您啦？我又能怎樣認為您？我老啦，該是聽故事的時候了，接著講吧。”
“我…”
蘭芝看了眼小玉，眼神中像似在苦笑著詢問。
小玉走到她身旁，無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這才對焦老夫人說：“您要責備，就責備我吧，蘭芝姐沒回府的時候，我就已經跟您說過了，今天蘭芝姐臨走之時囑托了兩件事給我，一是讓我替她向您稟告一聲，二是讓我好好陪小蓮子。我在向您說第一件事的時候，沒想到阿莊抱著小蓮子過來，這話頭便給打斷了；我在完成第二件的時候，卻又正巧趕上阿莊來叫我，讓我來您這兒幫忙把窗戶關好。其實，這些事情都是很偶然，很偶然的，原本蘭芝姐打算親自向您來稟告，是我怕擾了您的休息，才讓蘭芝姐先莫過來，我會替她稟告的。沒想到，沒想到一切是這麼巧合。也都怪我不好，真的是我不好，沒能及時地做好這兩件事。老夫人，您狠狠地責備我吧！”
娘還能忍著性子：“好，很好！故事剛開了個頭，新夫人，該您接著講了。說，今天幹什麼去啦？”
“我哥讓我陪他去看下貨，幫他驗一下質地。”
“這點小玉已經告訴過我，往下接著說。”
“一切都已過去，再拿出來說還有什麼意義，沒什麼意義了。”
“大聲點！”娘拍了下桌子，厲聲厲色。
“娘！”蘭芝強抑製住淚水，轉過身，懇請而語：“您就讓蘭芝先休息一會吧，蘭芝的頭好暈好暈。”
娘怒了：“你太不簡單了！我還沒怎麼著你，你倒先來個不理不睬，讓我看你個冷屁股，啊？娘是說過，娘不是沒有肚量的人，可你也不能讓娘這麼個容忍法！本來我還想找點理由再來好好規勸你，可你竟是如此不識規勸，我看我也別費那個心思了，你，小賤人，給我把身子轉過來，轉過來！”
蘭芝含淚轉過身：“娘！”
“跪下！”娘又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你這小賤人，我容你忍你已經夠多的了！”
蘭芝無言，默默地跪了下去。
“老夫人，我求求您，求求您不要這樣子對蘭芝姐。都是我的不是，我沒能將蘭芝姐囑托的事完成好，您要罵就罵我，要罰也罰我，小玉心甘情願替蘭芝姐頂罪。老夫人，隻求您不要責備蘭芝姐了，好嗎？”
小玉也在蘭芝的身旁跪了下來。
娘氣得直發抖，她朝蘭芝點著頭：“賤人，你夠厲害！你一聲對不起，這府裏上上下下都會為你不安；你幾滴眼淚，就能讓別人可憐巴巴地為你求情包攬，你不是太不簡單，簡直是太不得了了！我告訴你，隻要我撐著一天，頂著一天，還有一口氣在，我就絕不會讓你無規無矩、隨心所欲！你是我焦家的新夫人，就是我焦府的人，隻要是我焦府的，不管是人，還是不聽話的小貓小狗小畜牲，就都得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你不要以為我這病懨懨的身子支撐到晚上，沒準第二天就用不著了，我還得告訴你，我照樣可以抽你的筋、剝你的皮，把你這一身的賤骨頭拆散了都可以！”
“娘，您可以教育我，也可以指出我身上的缺點，但您不可以侮辱我。”蘭芝淚隨語出：“我是人，是個女人，不是小貓小狗。我有我的思想，我有我的自由，一個人隻要做到問心無愧，還求什麼十全十美，不可能，也毫無意義。在娘的麵前，蘭芝極力求一個‘容’字，隻有容，才會有和，有和才會有一個安定溫暖的家。但那絕不是容忍的意思，如果說句心裏話，那麼這個容，蘭芝確實帶有一點遷就。因為，我相信一代人和一代人之間若說是一點岱溝都沒有，沒人可信，更不可能，而這岱溝，也總得有人先去逾越，此間，唯有理解，方可化作一道橋，讓代代人之間才能夠做到真正的心與心相融。娘，蘭芝在努力，蘭芝一直在努力！”
“你…”娘身子打著顫：“你辱我門風，還說我侮辱了你？你有你的思想，你有你的自由，可我再次提醒你，別忘了，我有我的家規，我還有執行家規的權利！你說你問心無愧，我看你是一點都不知愧！跟我談理解，你說你在努力？好，好！我就一件一件地來請教你。”
娘開始翻“帳簿”了：
“你不是開口容、閉口忍嗎？我第一回放你出去散散心，你倒好，讓別人給扯破了裙子回來，你當初怎麼就不能完全把別人給容了，忍就忍到底呢？那麼丟人現眼的回來，還有臉咧開大嘴哈哈笑，一口一句斯文，我這麼回想起來，你不覺臉紅，我還覺得倒胃呢！幸好‘春guang’還沒泄，要不然…，哼！”
“老夫人！”小玉實在是控製不住了：“求求您不要再說下去了，我們改，改還不行嗎？”
“住口！”焦老夫人又衝其怒斥：“一個桔子有好幾瓣，你也在其中，我先給這賤人剝去皮，等會兒再來抽你的筋，太不像話了！”
蘭芝反倒坦然了：“娘，您接著說吧。”
“不用你提醒！”娘接著又翻了：“你口口聲聲說是忍著娘、遷就著娘，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替仲卿盡一份孝心，你的那一份我就不敢恭維了。好，娘說句小氣的話，我讓你去買點梨回來，你怕我吃多了會撐死，是不是？買隻大的讓我飽個口福便足夠了，如果我還那麼不識情趣的話，還有一隻小的不把你給噎死也得把你給氣死，這就是你的心計，對不對？總之，巫婆讓我做，菩薩由你當，你也真能夠善解人意的，啊？”
小玉著急地拽了拽蘭芝的衣服，蘭芝搖了搖頭，一片木然。無奈，小玉低下頭，一旁擦著眼淚。
娘繼續：“說著說著，娘又得請教你銀簪一事了。你有魅力，有魂數，我管不著，可你也不能盡往這府裏帶黴氣呀？我尋思著，怎麼就那麼巧呢！這滿城的男人，眼珠子怎麼都往你這身上長。遭人劫，又遇男人救，可你回到府中，怎就不見你大哭大氣一場？卻擺點模樣說什麼要報官！我攔了幾句，你倒真的一點動靜也沒有了。你不是說你有思想，有權利，怎就不真的去報官呢？這倒好，我說了你幾句重言，你就說我是侮辱了你，你出去讓男人們給動手動腳了，那就不算是侮辱了？你放心，娘說話講的是真憑實據，就你背地裏做了些什麼，我還不敢斷定那是見不得人的事，可也別讓我今後逮著個一憑二據，要不然，我會給你真正自由的！至於丟失的銀簪，既然我已經自作多情地送給了你，愛怎麼處理，那是你的事。不過，那銀簪最好是永遠都不要出來。”
說到這，娘白了蘭芝一眼，又將“帳簿”翻至下一頁：
“這麼快就流淚啦？留點，等會兒有你掉的呢！如果你記性還算好的話，你一定會記得，先前時候，就是那天你認定是我先下了逐客令，你青臉紫臉的、像個蘿卜茄子似的急著趕你哥出府，後來在你哥走掉之後，我有沒有在你麵前說過這樣一句話？你看看你哥，先前在飯莊的話我就不提了，可這會兒，我看我很有這個必要來跟你提一提！等會兒，還有點小問題再向你請教，麻煩你打點精神聽仔細了。別人家攀高附貴，榮裏來，耀裏去，我就不做那個夢了，可你那位寶貝兄長實在是太寶貝、太稀有了！如果說在這丟人二字之間放段距離作個檔次的話，那就算是繞城幾周也不夠啊！這頭一回，就算是走親串門，他一腳跨進我焦府大門不就得了？偏就不識好歹，尊貴不分，到處張揚他是我焦府的座上高朋、上上客。還說什麼是身體不適，在外人那裏竟搭起台子，擺起了架子！”
娘大概需要喘口氣了，停頓下來，歎口氣之後，可聽得她的嗓音略略有點沙啞了：“劉蘭芝，劉大小姐，這些話來源於那個叫什麼阿良的，你聽說過這些話沒有？”
蘭芝搖了搖頭。
娘接著又說：“那就別著急，再讓你聽聽他說的人話！如果僅是充點臉麵，擺點架子，也就罷了，據說貴兄長在人家那裏酒足飯飽便不知輕和重了。拍桌子，捋袖子，嘴裏嘮嘮叨叨，像似對我這樣的親家很是不滿，別人看我的麵子，挽留了幾句，他就把別人當親家了，又是握人家的手，又要去拍人家的肩，三句兩句不離個錢字。最恬不知恥的，他還在別的男人麵前，誇你，大大地誇你，你漂亮，你美麗，你什麼的都是你！什麼亂七八糟的，真叫人惡心！”
娘的氣焰又上來了。
說到此處，她停了下來，對著蘭芝用盡氣力：“我呸！到處拿妹妹的臉蛋在男人們麵前兜售，早知如此，何需這麼費力，幹脆把妹妹留在家裏開紅樓，既省錢又省力，真不知是誰瞎了眼睛，我呸！”
蘭芝已是淚流滿麵。
哽咽著：“我哥是我哥，您不可以這麼侮辱我！”
娘的拳頭又落在了桌麵上：“好啦，好啦！連娘都不叫啦！”
“不是的，不是的！”小玉哭泣著說：“老夫人，您不要生氣，蘭芝姐她不是這個意思，她絕不是這個意思。”
“娘，我這是心急，心急！蘭芝的心好痛，好痛！娘，蘭芝沒有做錯，蘭芝沒有做錯！您至始至終都不肯相信我，您寧可信了別人，寧可相信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表表麵麵，也不願意相信一個人的真，一個人的誠。我哥是我哥，那不是我，不是我呀！蘭芝在這些表表麵麵前，不敢求您相信，隻求您不要再往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