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年,十一月,初十,宜嫁娶,忌出行。
晨起,新郎換上喜服,黑色的;料子印有福字暗紋,滾著紅邊,血樣的顏色。世祉瞧著鏡子中的自己,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樣,不由得歎了口氣。
摘星樓的門被打開了,丫鬟婆子們魚貫而入,手上均捧著大大小小的盒子,想是禮服的配件。
換上蜀錦的斜排扣小衣,裙子——金線銀絲所繡製的梅花,蓮花布滿整個紅色的小衣,滾邊的一圈彩色不是絲線而是寶石,綠的是綠鬆石、白的是敲碎的貓眼石、藍色是海藍寶......幾個丫鬟小心翼翼地穿,隨便碰掉一個就是一年的工錢。
繡鞋上繡著大朵大朵的梅花,檀香木做底竟然用鑽石做花蕊,婆子跪在淑儀腳邊為她穿鞋。
從盒子裏取出鳳冠,銀色的鳳凰振翅欲飛,中間銜著一顆夜明珠,在暗處泛著幽光。鑽石做眼,陽光刺上,每一個麵都晶瑩剔透。珠翠,金步搖,銀製雕花,簇擁著正中間的鳳凰。母親親自為淑儀戴上,眼淚不住地流。
淑儀被壓得一縮脖子,很重,像自己的心,墜到腳底。
鏡子中的自己還是很漂亮。
“姑爺待你真好,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嫁衣。”淑儀轉頭朝著婆子一笑,紅唇咧著大大的。婆子一見這話說對了,正準備再接再厲,夫人的眼睛突然朝這邊一瞪,頓時被嚇得訥訥地住了口。
“媽,我其實愛聽的。”眼淚終歸止不住。
世祉這時正在祠堂祭祖,所有人待在屋外,隻有他一個人跪在孤零零地上的蒲團上。頭抵著地麵,麵對一排排的靈位反而有著一種奇特的安心感。
時辰不早。世祉起身,出祠堂,在仆人們的恭喜下,走到門口。鞭炮及時地響起來,門外盡是些討彩頭的人們,圍得滿滿當當。管家從門房裏取出用紅紙封好的籃子,揭開,一把一把地碎錢向人群撒去。
世祉接過小廝牽來的馬,翻身上馬,姿態說不出的瀟灑。在場的女兒家皆低聲惋惜這麼好的人就要娶親了。世祉白著嘴唇,耳邊聲音都是嗡嗡地,用力捏著韁繩,骨節泛著一股死白。
鞭炮聲又響起,外間的喧鬧一陣蓋過一陣。淑儀僵直了脊背,被幾個丫鬟夾著身子帶了出去。祠堂大門已開,母親換了一身紅和父親站在一起,遠遠地看著她,淑儀緩慢地走進祠堂,三叩首。再轉過身,直直地跪下,朝著父母親三叩首。
父親,走過去,扶起她“淑儀,我們總是為你好的.....”
“爹,知道了。”麵無表情。
吳父歎息一聲,結果旁邊婆子手中的蓋頭,為自己女兒蓋上。
一旁的喜婆著實沒見過嫁如此夫婿還愁眉苦臉的女人,實在是長了回見識。也不敢多話,弓起身子,將淑儀背在了背上。輕得像是沒有重量,不知道這位吳家小姐是靠什麼生養。
世祉半個月後第一回看淑儀,看不見臉,嘴唇已開始哆嗦,她是心甘情願的嗎?
周圍的人已經開始起哄。世祉見吳父吳母出來,在正廳中跪下,結結實實地三叩首,看得二老心中實在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