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七月中旬的天氣,太陽火辣辣的,似是要將人烤焦,大晟的京城之地,在大晟中部的那條幾乎橫亙了整個大晟中部的琅西江以北,以琅西江為界,將地處整片大陸東南部的大晟,劃出了南北之分。
可即便是這樣,進入七月份的天氣,哪裏還有太大的南北差別,程錦這一路,六月之時,南方比北方來的熱,可此時進入了七月份,北方之熱,遠遠高於她還在南方之時,尤其是這樣無風的悶熱之意,最是讓人難以忍受。
可不管天氣是酷暑還是寒冬,矗立在盛州府門口的高大威嚴的城門,永遠那麼高大威儀,以一種古老莊嚴的姿態,向來來往往的人昭示著它曆經幾多朝代變化之後的滄桑,風霜雪雨中如今依然屹立不倒,朝代更替風起雲湧,更不管幾百年來的變化滄桑,不管日升日落,不管寒暑易節,唯有它,恪守永恒之不變。
也唯有它,見證過時間各樣的悲歡離合,冷然目送過將士離家,一去不歸,冷然目送過多少公主遠嫁塞外,不見歸來,冷然目送過多少商人旅客,沉浮不定,不識初見,還有目送過……亡國之帝,從它身上落下,將血液灑滿了不知被多少人日日踩踏過多少次的塵土。
步步新,也步步舊。
可那些曾經,或許銘記在了史書之中,變成冰冷的無人翻動的文字,或者,隻字不留,沒有傳說,就這樣,淹沒在了曆史的風塵之中。
獅虎營的將士,沒有承順帝的指令,不得進入盛州府,因而,在城外一裏地的地方,所有獅虎營的將士,便已經隨著齊勇,往東而去,在京城十裏之外,空置了半年之久的獅虎營方是這一批一路護送程錦歸來的將士們應該去的地方。
齊勇比楚睿先一步到達京城,可卻是在路口等待五千士兵彙合而後出發去獅虎營。
程錦坐在馬車之中,在士兵彙合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撩開車簾子,看了一眼黃沙漫漫之中,整齊歸編入隊的幾千獅虎營將士,在烈日炎炎之中,步伐整齊,鐵胄錚錚,不受任何一絲幹擾地進入了原本等待在此處的隊伍。
那麼凜然有序,甲胄錚錚,讓人看了但覺心潮澎湃,單單是獅虎營,便有這般震撼的能力,她唇角扯起一抹冷笑,怪不得,單單就在江寧府的兩個月的日子,獅虎營便接連兩次受創。
這樣的軍隊,不可謂不讓有心之人忌憚啊。
或者……羨慕嫉妒。
入城的隊伍,與獅虎營的隊伍形成了兩個方向,程錦看著黃沙漫漫的道路,放下了車簾子,對於即將進進入的大晟京師之地,盛州府,並沒有很多的期待。
盛州府,盛州,不知是幾百年前,是誰為這一座州府取下了這樣的名字,寓意這豐盛美好,廣闊繁茂,枝枝葉葉,開散不盡,曆朝曆代,興盛不衰。
可到底裏曆經了幾多朝代的變化啊。
嗬!誰還記得呢?當初取下的這個名字。
隻是,盛州府前,是一片廣袤之地,還距一裏的距離,在馬車的搖搖晃晃之中很快到達,比起寧兒眼中帶著的期待與好奇,程錦更像是閉目養神,馬車外邊響起了旁子瑜溫和的聲音,或許是因著烈日的炙烤,那溫和的聲音之中,帶了一絲微微的沙啞,生生將那溫潤之意掩蓋住了,“錦兒,京城到了。”
寧兒首先撩開了車簾子,好些好奇地看著外邊,“原來這就是京城啊。”
程錦順著撩開的車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高大的城門,距離她還有一小段的距離,她眯了眯眼睛,看著前麵踏雪身上挺傲的身影,背對著他,離京兩年,回歸之時,卻是拋棄舉京歡迎的盛世場麵,反而是一道聖旨下來,無聲無息前往江寧府,不知眼前那個身影,心中是何感受?
可這樣的想法,也隻是在程錦的腦海之中一掠而過,她的視線,便越過楚睿的上方,直直看向了那座高大的城門,它以它的驕傲迎接著初次入京的程錦,而此時此刻的程錦想不到,在多年之後,她會以她的驕傲,擊破這座冷然看過幾百年風雨興衰的城門。
馬車徐徐進入城門,因為楚睿的效應,在進入了城門之後,程錦終於毫無意外地見識到了這位大元帥受到歡迎與崇敬的程度,許是京城之中的老百姓,早便聽聞了楚帥今日回京了,因為,已經有不少人聚集在城門口等待,隻為了在見一眼這位大晟赫赫威名的大元帥。
闊別兩年,當年送他北上的是盛州府城門上幾道滄桑的身影,如今回歸之後,隨著不斷戰報頻繁回歸,迎接他的,是自發而來的百姓。
隻是,這其中,有幾多人是為了這位大晟兵馬大元帥的相貌氣度,又有幾多人真心懂得楚帥戰場熊豪發自內心地尊敬?
還坐在馬車裏邊的時候,程錦便聽到了外邊各樣激動的聲音,唇角微微抽搐。
太子秦曜早在一刻鍾之前,便已經在城門口等待,跟著在城門口等待的,還有四路軍的將領,蕭力、寇淮、張馳和趙鑄。
馬車進入了城門之後,便停了下來,坐於馬上的人齊齊下馬,秦曜見著這番,麵上帶著一股笑意看著眼前的一眾隊伍,語氣多了幾分輕鬆。“楚帥,可算回京了。”
楚睿上前一步,“太子殿下。”
他曆來都是高傲的,氣度沉穩,運籌帷幄,哪怕覲見皇帝也從來不下跪。
秦曜擺擺手,似乎並不需要楚睿的見禮,倒是四路軍的將領見到了楚睿,麵上升起激動之色,紛紛上前見禮,“見過元帥!”
楚睿點頭,並不多說,可秦曜的視線卻是看了看程錦的馬車,“清樂郡主,一路舟車勞頓了。”
隨著他這一聲出來,眾人的視線齊齊看向了程錦的馬車,程錦欲要下車的動作一頓,不過卻是和自然而然地撩開了車簾子,無須有人扶著,徑自跳下了馬車,看了一眼秦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太子殿下。”
秦曜看著程錦,眼眸之中帶著一抹玩味的笑意,“既然是父皇欽封的郡主,位同公主,自是與本宮的妹妹一般的身份,不必多禮。”
程錦不動聲色,她有想要行禮了麼?
不過既然如此,她倒是也省了這些虛禮了,隻是隨著她的下車,周邊觀看的百姓,卻是明顯有了一些氣氛的變化,竊竊私語的聲音,並沒有克製和掩蓋住。
她挑了挑眉,秦曜輕咳一聲,卻是嚴肅了神色,“來人,將嚼舌根之人,全部拖下去!”
程錦眼中閃過幾絲疑惑,秦曜隻冷著臉到,“清樂郡主不過是被劫持了,何來有損貞潔一說,妄議當朝郡主,此罪非誅不可!”
程錦恍然大悟,不過麵上並不在意,可是秦曜此話一出口,加之他先前在眾人麵對表現出來的對程錦的維護與親昵的姿態,這會兒,圍觀的百姓中,難免有對程錦誤解之處的,麵上皆是升起一抹害怕之意。
一旁的楚睿冷眼看著眼前這一切,程錦聽罷,看了看四周,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她知道,入京的第一日,踏進盛州府的第一步,必定不會如此好走。
這些,是秦曜送給她入京的第一份禮物?
因而,對於秦曜這番主張,程錦隻是笑了笑,環視了一圈周邊,“太子殿下這份大禮,真是讓人受寵若驚,不過……程錦收下了!”
一句輕飄飄的話,似乎又將許多東西丟還給了秦曜,明白的,不明白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理解。
寇淮等人本來還想一探這位清樂郡主的究竟,這時候,卻是感覺到了這位二八年華的女子身上,似乎還有一抹將門英氣,大方智慧。幾人不由得相互對視,暗暗點頭。
秦曜的神色微微僵住,卻是不應聲,原本要上前抓人的侍衛也被他揮手的動作阻擋住了,程錦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因為驚慌而跪下的人群,對於突然的變化,有些不解,但卻也不敢抬頭觀看究竟是如何,秦曜看了看跪了一地的人,擺擺手,“本宮不過是玩笑罷了,郡主的清譽,自是不必多說,謠言一事,本宮會著人即刻處理,若是還有有心人亂嚼舌根散步謠言,本宮定會為清樂郡主追究到底!”
若是不聞不問,不說任何話便將人拖走了,豈不是更加坐實了程錦清譽被毀的事情?眾人隻會以為這是想要揚湯止沸地阻止謠言,但是倘若有了一句太子殿下像樣一些的話,哪怕做不到釜底抽薪,也會好了許多,畢竟太子的身份,可是未來的主君啊。
程錦笑看他,“那就多謝太子殿下了。”
隨著兩句話之間的翻轉,驚慌跪了一地的人紛紛站了起來,皆是呼出了一口氣,當然,在場的眾人,若是聽得明白了,便也都暗暗讚歎,畢竟,秦曜的話代表的就是官方的聲音,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沒有官方的聲音出來辟謠,今日程錦一句話,倒是讓一切都順理成章。而隨著人群的響動,還有幾聲馬蹄聲由遠及近。
站在城門口的幾人,紛紛朝著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往城門而來的兩匹馬上,各自坐著一男一女,女子紅衣張揚,打扮得異常豔麗,男子自是不遑多讓,哪怕是隔著這久遠的距離,也能模模糊糊看到高坐馬上的風姿。
隻是見慣了楚睿姿容的程錦,對於這些,早已形成了堅定不移的審美觀,直到兩匹馬在程錦麵前一丈的地方停留下來,程錦方看清了兩人的樣貌,看了看男子麵上風流倜儻不輸於展藺的神色。
男子與女子齊齊翻身下馬,秦曜在見到來人的時候,麵上升起一抹不快之色,可是來人似乎並不擔心這位大晟的太子殿下會對他如何,見到眾人站在城門口,他先是與秦曜行了一個不同於大晟百姓麵對君王的禮,隻一手垂放身側,一手握住放於胸前,“太子殿下。”
秦曜點頭,“三王子。”
拓跋冶帶著一股不同於大晟子民的不羈與野氣,與秦曜會見了一番之後,便看向了楚睿,“楚帥。”
楚睿唇角勾起,看著拓跋冶,“三王子。”
比起見到秦曜時候的不經意,對於楚睿,拓跋冶即便仍舊是不羈之色,可是對於楚睿,眼神之中多了幾分尊敬。
隻跟隨著拓跋冶而來的女子,在下馬之後,目光也忍不住想楚睿看過去,一張帶著異域風情的臉上也升起一抹俏紅,眼波流轉之間,大有一股暗送風情的意味。
程錦自是看見了,心中暗道楚睿這廝果然是到了哪裏,都能惹得人將眼睛往他身上貼,隻是,這副女子眉目含情嬌俏羞澀暗送秋波,可他卻是眉目冷然麵色淡漠的模樣,不免忍不住笑了一聲。
拓跋丹雪被程錦笑聲的笑聲拉回了注意力,不看向別人,倒是對程錦投來了一抹懷疑的眼光,程錦自是看見了,欣然回視,眼眸之中坦坦蕩蕩。
似乎是與一眾人打過了一遍招呼,拓跋冶方才回到程錦的跟前,猶疑了一瞬,“清樂郡主?”
上下打量的眼神,以及拓跋冶開口的第一句話,程錦便知道對方是來者不善。
她麵上不動聲色,看了看對方,眼眸之中帶了一絲疑惑,看向秦曜,秦曜見此,忙對著兩人介紹到,“清樂剛剛進京,怕是不知道,這位是西涼三王子,乃此次來訪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