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程錦第一次見到承順帝,此時於禦書房之中的承順帝,並沒有穿戴皇帝的金黃色的龍袍,也隻是著了一件平日宮中所穿戴的便服,年過半百,可這位在位已經二十多年的帝王,卻是有了發福之像,承順帝的麵上,其實多數時候是帶著一層笑意的,可是,與他帶著笑意的麵龐不符合的是他的眼眸之中,始終有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虎目劍眉,帶著不容探究的威懾之意,由此可見,承順帝早年時候的犀利與敏銳。
可歲月到底還是在這位老皇帝的身上留下了印記,他眼中的威嚴,在二十多年帝王生涯之中,已經被權利沾染得帶了一層渾濁,淺淺淡淡,不經意之間流露而出。
程錦進入禦書房的時候,裏麵隻有承順帝,原先被他召見的楚睿與旁子瑜不知去了何處,程錦是由於德成帶進去的,程錦沒有下跪的意識,因而,隻對著承順帝道,“臣女參見陛下。”
承順帝卻是在程錦這一聲行禮的時候,眯著眼睛,似乎是細細打量程錦一般,程錦隻是行了一禮,便抬眼看著承順帝,承順帝沒有刻意施加的威壓,可從他微微眯住的眼眸之中,程錦似乎發現了高位之上的那雙眼眸,透過她,在看著什麼東西一般。
最後還是於德成不動聲色地提醒了一句承順帝,承順帝看著程錦的神色才恢複了過來,許是這片刻的恍神,又或許這位老皇帝真的不在意,對於程錦沒有行跪拜之禮,他也沒有說什麼。
承順帝的眼中的神色極快轉換,麵上又換上了一層笑意,“都快十年了,想不到你這丫頭都長得如此大了。”
這話裏麵,不難聽出那細微的感歎之意,以及,含帶的親切之感。
程錦對承順帝似乎並並沒有什麼畏懼,似是想了想道,“陛下還記得臣女小時候的模樣麼?”
承順帝嗬笑一聲,“朕自然記得。”
“朕年輕的時候,還曾與父親一起外遊,想不到啊,如今……十幾年都過去了……”承順帝坐在高位之上,出口的話語帶著回憶的感歎。
初次見程錦,這樣的見麵方式於程錦而言,是意料之外的,畢竟,作為一個皇帝,程錦覺得這位帝王,一開始,應該給自己一些類似於震懾的東西。
然而,即便沒有,對於承順帝表現出來的親切,程錦也不會真的喜於這樣的恩惠。
她站在下首,微微垂眉,想起承順帝賞賜的許多東西,隻道,“對了,臣女還要多謝陛下賞賜。”
她提的是承順帝賞進郡主府的東西。
承順帝視線放在程錦的身上,“那是你該得的,不必謝朕,若真要謝,日後好好帶領藥王穀的子弟們,多為百姓造福,讓朕寬心。”
程錦一笑,“自然,藥王穀的存在,本就是為了百姓造福。”
承順帝點點頭,看了一眼於德成,再看向程錦,“朕聽聞,先前在禦花園,與西涼而來的丹雪公主發生了一些不愉快?”
程錦眨眨眼,看向承順帝,並沒有半分要請罪的意思,“陛下也知道此事麼?”
“你與朕說說,發生了何事?竟有人膽敢對朕欽封的郡主無禮?”不算嚴厲的語氣,可話語裏邊,傾向已經明顯了了。
承順帝既然知道禦花園爭吵一事,程錦當然知道承順帝必定也明白了其中的細節,畢竟,這可是他的皇宮。
既然他還有此一問,程錦自然就將先前禦花園裏邊的事情與承順帝說了一遍,罷了,又抬頭看向承順帝,“陛下會怪罪臣女麼?”
自始自終,程錦在承順帝麵前始終以臣女自稱,而不是清樂,加之此時她看向承順帝的眼光皎皎,這一問,似乎也並無害怕之意。
承順帝看了一眼程錦,這個初次麵升便如此大膽的女子,他往椅子後邊一靠,“西涼也太過囂張了一些,朕不怪你。”
程錦收回視線,意料之中。
承順帝卻是眯著眼睛,看程錦,“依照你如此說來,朕當真不該讓西涼公主與楚睿結合了?”
程錦麵上有無辜之色,“陛下可不能冤枉臣女,臣女可未曾說過這番話……”
“那你覺得如何?”承順帝依舊看她。
程錦聽完,似是低頭沉思了一瞬,而後才抬頭繼續道,“臣女以為西涼想要來挖陛下的牆角。”
“此話如何講?”
“難道不是麼?”程錦微微詫異,“楚帥是我們大晟的頂梁柱,萬一醉死溫柔鄉,陛下可不是失卻了猛將一員,丹雪公主如此信誓旦旦,臣女還想,是不是西涼也怕了才來一個如此美人計?”
她太過直接的語氣,實在不像一個女子會說的話,承順帝聞言,竟朗笑了一聲,“你倒是心思多,小小丫頭,也想得出這種事情。”
“當然了,江湖上不是常有這樣的故事?”程錦繼續道,“不過,這些權當是臣女的婦女心思了,自然也不排除丹雪公主真的心慕楚帥到無法自拔,如此一來,美事成雙,也是可喜可賀。”程錦低垂眼眸,唇角含著笑意,繼續道。
承順帝聽著,卻是輕哼了一聲,看著下邊的程錦,繼續道,“你與朕說說,倘若丹雪公主真想要嫁入楚府,該當如何?”
話到此處,承順帝的語氣已經有了變化,那是下意識的帝王姿態。
至於為何承順帝如此相問,程錦隻微微抿唇,而後看向承順帝,“陛下的這個問題,臣女說不得。”
“哦?如何說不得了?朕既然問你,你便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程錦卻是搖了搖頭,微微垂首,“陛下舍不得的,臣女說什麼,其實都無用處。”
承順帝微微眯眼,看著程錦,眼神之中多了一層威壓之意,“朕如何舍不得了?”
程錦似乎沒有感受到那一層威壓之意一般,也不看承順帝,雖是垂眸,可麵上的笑意帶著一層嬌憨,“因為陛下看重楚帥,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臣女覺得陛下會把更好的留給楚帥,而丹雪公主,顯然還不是。”
如此直白的話,若是一般人,萬萬不敢對承順帝如此說,可是,程錦敢,並且還說了。
承順帝聽罷,有微微的驚楞,繼而朗聲一笑,“你這個丫頭啊,當真什麼都敢說,也不怕朕怪罪你,拓跋公主是客,怎能如此說?”
程錦抬眼,麵上無辜,“不是陛下說不會怪罪的麼?”繼而又道,“早知陛下這個挖著陷阱讓臣女跳進來,臣女便一開始便閉口不言。”
“你!”承順帝語氣之中似是有著無奈,不過看了看程錦,卻是不會在這件事情上繼續了,眼波一轉,繼而問道,“當年你離京的時候還小,可小小年紀卻是能夠看出溫婉的性子,就是不知這些年究竟如何長了,倒像是換了一個性子似的。”
這句話好像隻是一句簡單的感歎或者過渡,接下來承順帝所說的話,才讓程錦覺得,或許,這才是今日進入禦書房的原因,“若是沒有這幾年的飄零,或許也是另一番景象啊……當年你父親陣亡之後,你那三位叔叔,也不知去了何方,如今你既然已經歸來,可有與他們聯係過?”
承順帝口中的三位叔叔,程錦並不知道,但是,也聽說過一些,當年的程雲年輕的時候,曾有過三位結拜兄弟,而後,三人一齊進入了軍營,後來一道跟隨程雲征戰,鎮守西北,也是頗為勇猛的良將,至少,比起如今朝中許多武將,可是戰鬥經驗豐富,戰術新穎。
可是,她了解不多,所以,承順帝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程錦麵上的疑惑,而程錦也的確是說不出,“三位叔叔?”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哪三位叔叔?”
承順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是歎了一口氣,“看來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定定的眼神,似是想要將程錦看穿一般。
程錦迎麵看著承順帝,眼神之中的疑惑沒有消失,“自從當年落水之後,臣女的確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承順帝歎了一口氣,“罷了,你那三位叔叔,勇謀無比,隻是可惜了啊……若是還在,朕,定當重用。”
承順帝這番話,程錦不知如何作答,也不會作答,於承順帝而言,這是這是朝堂之事,可頓了一頓之後,承順帝的聲音與語氣之中多了一些威嚴,“清樂,今日朕召你來禦書房,有一事,你必須如實相告,不得隱瞞。”
突然嚴肅了的語氣,與凝重了的氛圍,讓程錦下意識站直了身子,“陛下問話,臣女不敢不言,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承順帝看著她乖順的態度,神色多了一絲認真,“藥王穀雖是江湖幫派,江湖與廟堂,曆來是分開的,但是,清樂,朕要你記住,天下之濱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這句話,你可明白?”
程錦低垂的眼眸劃過一抹異色,“臣女明白。”
承順帝又繼續道,“從前朝發家,藥王穀經曆了兩百年,甚至於比秦氏的江山王朝所經曆的歲月還有久遠,底蘊甚是積厚,朕是明白的,今日,藥王穀傳到了你的手中,你是朝廷之人,如何抉擇,你要細細思慮,藥王穀千萬子弟的性命,全都係於你一人的抉擇上,當年的昂人,就是因為進行了錯誤的選擇,方才導致滅絕之路,此事,你可知道?”
程錦依舊低垂眼眸,隻是眼角的笑意裏邊多了一絲薄涼,這是耳提麵命,告訴她,除了遵照皇帝的命令,藥王穀別無選擇,一旦她做了錯誤的選擇,那麼,整個藥王穀,便會因為她的選擇二陷入危機之中麼?
程錦覺得自己越來越感興趣,接下來承順帝再一番恩威並施之後還要說的話了。
“臣女知道,藥王穀既然交到了臣女的手中,臣女必定會萬事斟酌,以待藥王穀更好發展。”
承順帝點頭,“你是聰明的。”
說罷,承順帝看著程錦,“一月之前,江寧府流傳楚帥造反之事,你親身經曆,如何看待?”
“不過是百姓造謠罷了,當時臣女親自為將士治療,自是明白,楚帥不會……”
可話說到此處,程錦突然頓住了,承順帝的問話,其實想要問的,未必是楚睿會不會有反心,發生了那樣的事情,這位皇帝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承順帝想要的是一個態度,因為當時她毫不避諱,光明正大地為流言之中的獅虎營進行治傷,而她代表的就是藥王穀的行動。
話到此處,程錦隻是頓了一瞬而已,繼續道,“楚帥不會率領獅虎營如何,這一點,陛下不是很清楚麼?否則,當時臣女為獅虎營將士治療之後,怎還會的陛下賜封,該是一輛囚車,運送回京了吧?何況,陛下如此信任楚帥,君臣佳話傳遍民間,定是不會輕易相信謠言的,定是西涼或北齊想要引起藥王穀與朝廷的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