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天氣,對於如今的大聲京城而言,白日的時候仍舊是異常的炎熱,而此時,在暑氣蒸騰的京城之中,郡主府,程錦的元曦小院裏,向來健康無事的程錦隻能臉色慘白地躺在床榻之上,雖是七月的天,可是,此時程錦的身上卻是蓋了一層厚厚的棉被,隻漏出一張麵色虛弱的臉,她一動不動,半眯的眼眸示意著她此時此刻,正在人忍受著難以忍受的痛苦,而花聽雙正在她的床邊,細細為她把脈之後,眉頭緊皺不放,又輕輕歎了一口氣,對著在一旁神色擔憂的扶桑道,“去將金針拿來,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
頓了頓又輕輕歎了一口氣,眉目微沉,“你這些日子,心緒不寧,也產生了一些影響。”
可此時此刻的程錦聽不進這番話。
扶桑臉上的擔心沒有放下,從一邊拿了金針過來交給花聽雙之後,便開口道,“雙姑娘,一個時辰前方才施過一次針,如今還要再來一次麼?”
施針的確是能夠緩解的,可是,自從昨日夜裏程錦開始感受到這疼痛之意之後,便已經施過了五六次針,尤其是今日天亮之後,更是頻繁,越是到後邊,似乎金針的效果也不太能夠顯示出來了。
花聽雙抿了抿唇,“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程錦的症狀不是簡單的來月事時候的腹痛,也不簡單的是因為宮寒而引起的疼痛,當日的寒毒,對她造成的影響,如今可算是明顯地展示出來了,那種疼痛,並非痛的讓人失去知覺一般難以忍受,可卻是一直存留在你的腹部,讓你明明白白感受得到,繼而延伸到整個腰部,讓人虛軟無力,無力而又痛苦,繼而越發明顯地感覺到疼意。
程錦雖是虛弱,可此時卻也會還有知覺,見著站在床邊的人似乎都很擔心的樣子,她也無力說出一句安慰任何人的話了,畢竟她自己都是需要來安慰的人,前一世的她,身子健康,無病無災,根本不明白月事來臨的疼痛到底是什麼感覺,如今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這滋味,簡直讓人寧願去死八百遍也不願承受一次。
因為,她也隻能虛弱開口,“雙雙,施針吧,我實在難受。”
正說著,突然覺得胃部一陣翻湧,程錦忍不住幹嘔一聲,木槿見此,趕緊將接髒物的盆子遞到床前給程錦,盆子剛剛拿過來,程錦便快速伸頭過來,直直將前不久才喝下的熱粥全都吐了出來。
幾人見此,又是心疼又是不知所措,木槿不比扶桑來得沉穩,見此,已經微微哽咽了,“這可如何是好啊,剛吃下來去的東西又吐出來了。”
扶桑看了她一眼,木槿有所意識,雖是擔憂,卻也不再多說什麼了,隻趕緊道,“我再去廚房做一些藥膳粥過來。”
程錦吐了許久之後,直到再也吐不出什麼東西,方才被扶桑扶著躺回到床上,整個人如同死過一次一般,可恰是因為這一陣嘔吐,似乎又稍稍緩解了一番。
扶桑一邊給她擦汗,一邊細細密密地注意她,倒是程錦,休息了半盞茶的時間之後,終於睜開了眼睛,一睜開眼眸,花聽雙與扶桑擔憂的神色便映入了她的眸中,程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你們兩人的神色,比我還要難看,放心吧,隻是疼而已,還死不了我呢。”
花聽雙看她一眼,神色之中有著不讚成,都什麼時候了,她竟然還說這樣的話。
程錦挪動了一下身子,笑道,“都說生孩子是女人這輩子最疼的時候,看來,日後我每月都需忍受一層生孩子的痛苦了。”
花聽雙終於忍不住,“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這樣的玩笑。”
於花聽雙而言,程錦驚世駭俗的話實在太多了,由一開始初見她時候的不適應,如今,她聽著,早已如同家常便飯一般。
程錦也隻是唇角笑了笑,慘白著一張臉,對著扶桑無力道,“趁著吐了稍有緩解,你扶我躺下,雙雙再給我施幾針吧。”
後程錦躺下了之後,花聽雙隻能在拿出金針,為程錦施針,這一日,這一番過後,後邊雖然還有疼痛之意,但到底隔的時間也比較長,倒是沒有初時那樣的痛苦了。
一夜雖是難安,可入了夜晚之後,白日過多的消耗也讓程錦伴隨著那一點點輕微的疼意進入了夢鄉,可第二日醒來的時候,依舊覺得腹部難受,渾身沒有太大的力氣。
無奈,索性她也懶散,隻道這番月事幾乎要了自己半條命之後,還是好好喝藥,好好待在躺著,順便也趁此放空自己的腦袋。
可是,午時過後,便有人來報,說是北齊王子來訪,這等時候,程錦自然是沒有心思理會他,可是經過多次來訪卻是不見人的賀蘭闊卻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尤其是郡主府以郡主病中為由擋下了賀蘭闊之後,賀蘭闊卻是更要堅持進來了,因此來人回稟的時候,賀蘭闊其實已經快到了程錦的元曦小院外邊。
程錦嗤笑了一聲,雖是腹部還有不舒服之意,不過倒也不是真的什麼也不能做了,既然賀蘭闊已經堅持若此,她再沒有表示,這位王子是不會死心的了。
賀蘭闊原本以為是程錦裝病不見人,但是見到程錦蒼白的麵孔的時候,眼神之中還是有了一些複雜,往日的程錦都是靈動而精神奕奕的,比之大晟的許多女子,多了許多靈活之感,這時候,麵色蒼白,雖是病中的模樣卻也還是掩飾不在她眼眸之中的靈動之色。
程錦坐在榻上,看著麵色有了一瞬猶豫的賀蘭闊,開口,“不知賀蘭王子堅持要見我,是所為何事?”
“聽聞清樂郡主病中,小王想無論如何也該來一探。”
“是麼?”程錦語氣幽幽,因為有些無力的感覺,幾乎讓隔得有些遠的賀蘭闊聽不到。
賀蘭闊似乎尤為擔心,“不知清樂郡主的身子……”
程錦看了他一眼,便道,“一些小毛病而已。”
聽她如此說,賀蘭闊也沒有要繼續問關於身子的事情的意思,猶豫了一瞬,賀蘭闊還是繼續道,“時日不多,不知清樂郡主對於小王當日的提議如何?”
程錦抬眼看他,“還請賀蘭王子明說,我不太明白。”
賀蘭闊的眼中又一瞬的羞惱,“本王的皇兄,想要與藥王穀結下秦晉之好。”
程錦長長哦了一聲,“我雖是穀主,不過藥王穀的子弟們的婚嫁自由,不隨我的支配,不過不知王子看上哦藥王穀的哪一位?”
賀蘭闊眯著眼睛看程錦,“清樂郡主當真不知道本王是什麼意思?”
“我以為,我的意思,聰明如賀蘭王子,應該早就知道了。”程錦語氣輕飄飄。
賀蘭闊定定地看了一眼程錦,不知在想這什麼,而後卻是起身,“清樂郡軍好好養病,本王告辭。”
隨後不再多說,便腳步有些剛沉地出去了,顯然心情並不是很好。
程錦聳聳肩,對著一旁有些擔憂她身子的扶桑道,“最知道如此,便盡早打發了他,這賀蘭闊的耐心,竟然小成這樣。”
扶桑看著程錦微白的神色似是歎了一口氣,往前扶住她,“穀主還是到床榻上好好休息吧。”
程錦點頭,“是有些不舒服了,看來日後還是好好吃藥吧,下個月我可不想疼成這樣了。”
扶桑無話,程錦卻是幽幽歎了一口氣,“若是做女子沒有這些麻煩事,不知要讓人舒心多少倍!”
程錦這一日吃的還是不多,且不說那些藥湯衝散了她的胃口,她自己不舒服,更是沒有吃東西的欲望,隻簡單喝了幾口粥之後便有繼續躺下了,隻是突然這般無所事事的模樣,倒是覺得心中有些難言的滋味,後來倒也不知不覺,竟然真的朦朦朧朧睡了過去。
程錦這一番休息,便是到了天黑的時候方才醒過來,簡單吃了一些暖熱的東西之後,又繼續躺下了,雖是身子疲累,可倒是因為白天睡得太多,此時反倒是沒有了困意,而延續了將近兩日的難受質疑,在她暖暖地洗了一身熱水澡之後,也已經消失,人倒是顯得舒服了許多,隻是,因為怕她休息不好,花聽雙在藥中為她放了一些安眠的藥物,她才會如此昏睡罷了,隻有她也隻剩腰部還有微微的酸軟之感。
她躺在被窩之中,呼了一口氣,疼痛過後,尤其是深夜之中,有些記憶便猝不及防到來了,初潮來臨的時候,疼意是提前到來的,那時候的疼意,還不如這兩日,隻是那一夜,在程錦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疼意的那一夜,露天的野外,陪著她的是楚睿,為她施針的也是楚睿,不知不覺,以一身內力為她緩解疼意的,還是楚睿……
這麼想著,程錦隻閉了閉眼睛,在這等夜深人靜的時候,程錦心中也會生起一抹微微的迷茫之感,可也隻是升了一個頭而已,程錦翻了一個身,朝著內側,再次閉上了眼眸,可雙眸雖是閉上了,腦中卻是翻騰著許多東西,程錦輕輕抬手,在自己腦上的幾個穴位按揉了一陣,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手中的動作緩慢輕柔到幾乎不在,窗外傳來的細細弱弱的蟲鳴之聲,在她耳邊模糊,許是今日累極了,她一隻手覆在自己的腰間,那按摩這自己頭部的手卻也漸漸下沉,直到垂落在臉邊,意識模糊。
萬籟俱寂,七月末的夜空,空中的月亮隻剩下一個彎角,可星空卻是如同一幅美妙的圖景一般,覆蓋在那高高的天幕之上,正是悄無聲息的時候,扶桑在門外細細聽了一陣程錦房中的動靜,確保程錦已經沒事之後便離開了。
程錦睡覺的時候不需要人守夜,甚至是有些反感的,他們都已經形成了習慣,扶桑轉過頭,與木槿點了點頭,兩人會意之後,便又雙雙離開了程錦的屋前。
一切歸於沉寂,郡主府的燈火已經漸漸熄盡,隻留下廊簷邊微弱的燈光,用以照明,隻是,在程錦深深的睡眠之中,沒有感受到,自己的床邊,何時站了一個墨色衣袍的身影,那頎長的身影,有著一慣的冷冽之氣,可此時他站在床前的樣子,那冷冽似乎是被他收斂了許久,許多。
誰也不知楚睿盯著程錦的床榻看了多久,他似乎是微微歎了一口氣,便走上前去,程錦雖是麵向裏側的,可走近了,以楚睿的視力依然能看到她此時此刻帶些青白的麵色,不過許是因為埋於被窩中,睡眠中帶了一些曛意,看起來沒有那麼蒼白。
雖是七月末的天氣,可即便是尋常體弱的女子,夜間最多也隻蓋了一層薄被,她竟已是棉被加身了。
這兩日他去了城外的軍營,並不在京城,今日卻是得到了程錦自前夜開始便已經處於病中的狀態的消息,最後他還是忍不住過來看看,此時一看,楚睿的眼眸中不可控製地閃過一絲不忍與心疼。
他自然是熟悉程錦如今的狀態的,第一次發生的時候,就是他來給程錦施針的,即便過了那麼久,對於那一晚,程錦的疼痛,楚睿依舊記得清清楚楚,如今閉上眼睛,似乎也能夠想象得出來。
也不知是不是楚睿特意降低了氣息,壓低了存在感,還是他的氣息太過熟悉,已經處於深度睡眠之中的程錦並沒有感覺到有一個人進入了自己的房中,當然,以楚睿的功力,若非是功力相近的人,自是無法感受得到,加之他又降低了自己的氣息。
哪怕是深入睡眠之中,此時的程錦,卻是突然皺了皺眉頭,不知是因為疼意還是做了夢,且眉頭有越皺越深的感覺,再被子之中的身子動了動,有著一股蜷縮之意,楚睿見此,眉頭也跟著皺了幾分,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走進了程錦的床榻,正待伸出一隻手,程錦卻是突然壓抑著聲音低吼了一句,“媽——”
這一聲出來之後,她卻是突然睜開了眼睛,喘了兩口氣,楚睿伸出去的手因為程錦突然地醒來,頓住了。
程錦喘了兩口氣之後,還屬於從夢中驚醒的驚愕之中,又是那樣的噩夢,苦苦纏繞著她,隻是,待她轉過來之後,看了看床邊站著,鎖著眉頭看她的楚睿,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從噩夢驚醒過來的她,此時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隻是,她神色中是不敢相信一般的錯愕,在被窩之中伸手,擰了擰自己的大腿,頓覺一陣疼痛,不覺得皺了眉頭。
楚睿見她的神色,初看她不可置信的樣子,覺得有些想笑,可此時看她皺眉的神色,以為是她腹部疼意又起了,當即皺了眉頭,也不管程錦見到她的反應是如何了,隻上前問道,“又疼了麼?”
說著還看了看周邊,似是想要找出什麼能為程錦緩解的東西。
語氣之中的擔憂,是程錦可以聽得出來的。
隻是,到了如今這個時候,除了腰部的酸軟之感,程錦其實已經無礙了,若非是花聽雙明令禁止,她今日午後是刻意正常活動了的,隻是,她看著走近了的,兀自在自己的屋中四處觀看似乎在找什麼東西的人,不確定開口道,“楚睿?”
除了那一眼的皺眉之外,醒過來的程錦,除了臉色有些青白,似乎也沒有什麼大礙,楚睿升起來的擔憂,又放下了不少,隻是聽著程錦的語氣,他覺得有些好笑,“怎的,才幾日不見,就不認得本帥了。”
程錦一噎,但如今是半夜時分,楚睿何以會在她的屋中,這廝難道又做起了梁上君子的事情,何況,加之先前的事情,程錦有一股微微的尷尬之意。
楚睿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一般,看她還在皺著的眉頭,如今已經半躺在床榻之上,程錦沒有回答他的話,兩人之間有一瞬間的沉默,頓了頓,楚睿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一句,“程錦,你是不是,有朝一日,定會離去?”
程錦自醒來之後,便再也沒有了睡意,如今,聽著楚睿問出來的這句話,她的心中雖是有懷疑,但想了想,還是斟酌了語氣道,“這話什麼意思?”
楚睿輕歎了一聲,鎖住她的雙眼,不讓她逃開,繼續開口道,“回到,你的地方,你先前夢中的那個地方。”
程錦張了張嘴唇,心中有些狂亂地跳動,神色中帶了一些不難覺察的不安,想要說出什麼,可卻是開不了口,她想問他為什麼會知道,又似乎不止是想問這個問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