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藥盧,便是將近兩時辰的時間,索性鍾隱是一個醫癡,這藥盧中的一切擺設,並不比郡主府的藥盧少或缺,而全程,楚睿也一直陪同程錦待在藥盧之中,親眼看著程錦將空心的朱釵中摳挖出一些已經結塊有了年歲的烏黑的東西,而後進行分解。
這個過程,對於程錦而言,並不是十分困難,隻是,待到一切接過都出來的時候,得知的真相,還是讓程錦心驚了一把。
埋藏在朱釵之中的毒,經過驗證,至少有了十五六年之久,但這種毒藥的製作尤為精巧,因此,即便過了十五六年,加之沒有東西可吸收,因此,並沒有完全消散,反倒是隨著時間的沉澱而起了一些微小的變化。而十五六年的時間,不正是清華郡主當初重病的時候麼?
單單是看著這個朱釵,從時間上的驗證,便有了一些微妙,楚睿是知道這隻朱釵是什麼時候丟失的,丟失的地方,在久無人居的清華宮,按照清華郡主對這隻朱釵的重視程度,隻能是被她自己弄丟的,而這巧合的時間點上,清華郡主還被孝德太後請入了宮中進行療養。
清華郡主對孝德太後是尊敬的,這份尊敬,比之如今的楚睿,不知多了多少,更是全心全意的。
聽了程錦對朱釵之中的毒素時間的確認,楚睿隻開口道,“是何毒藥?”
程錦抿了抿唇,還是告訴楚睿,“我能發現的,裏麵一共有十七中毒藥,皆是慢性毒藥,通過發絲,侵入人體,不易覺察,隻會讓人越發覺得身子疲累,性情抑鬱,而後引起諸如風寒症的症狀、咳嗽、發熱,體恤、噩夢、驚懼、最後甚至神誌不清,直至疲虛而亡……”
程錦每說一句,真相就拉開一分,這些,與當年清華郡主身上的症狀完全融合,無一例外,而當年,無論是看了什麼大夫,見過什麼太醫,皆是言清華郡主是因為護國將軍和楚府變故的原因而導致心有鬱結,體虛生病……
最後很自然而然的沉屙未愈而逝去,而也隻有楚睿知道,在清華郡主去世的前兩日,出現了驚懼、噩夢的症狀,而後便是神誌不清,猶如瘋癲一般,那段不堪的日子,是他獨自一人承受,是他還是一個孩童的時候便直麵殘忍的死亡,一點一滴,十幾年之後,仍然曆曆在目。
楚睿麵上的表情,似是怔忪之狀。
製作精巧的毒藥?十幾年前,太醫院有一位名醫,人人都道他精通醫理,製藥的功夫十分了得,十分精巧,可是後來,在清華郡主去世之後不久,因為為太後配錯了一味藥,太後大發雷霆,直接下令斬了這位太醫,當時不知有幾人為這位出色的太醫求情,但孝德太後卻是不依不撓,這也是孝德太後晚年之後做的最轟動的一件事情,可那件事距離清華郡主過世,已經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加之當時楚睿以及楚府的情況,自是不會去注意這件事情,而宮中的人,當然也不會注意這件事情,更不會聯想到這件事情與清華郡主有何關係。
可是,如今,這一切都被揭開的時候,那血淋淋的真相,竟然是如此殘酷。
話到此處,他們都明白了清華郡主的死因,分明就是寧壽宮之中的那一位造成的,是那一位在半日之前,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楚睿好的老婦人,那一位在前一刻還能得到楚睿尊敬得到程錦危機之中救治的老婦人。
隱埋了十五年的真相,得知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因為,在十五年荒蕪的歲月之中,這位兵馬大元帥將心中唯一的那一份溫暖與對一個人自發的尊敬,給了一個殘害了自己母親的人……
多麼諷刺。
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鍾隱似乎也明白了什麼,雖是什麼也看不見,可與楚睿這麼多年的交情下來,當時明白的。
楚睿突然冷笑了一聲,那短促的冷笑從他口中發出來,竟比這初冬的天氣,不知嚴寒了多少倍,程錦唇角緊抿,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竟覺得喉嚨被哽住一般,這世間雖是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那種剖開血淋淋的過往的疼痛,但凡有心,都能感受得到。
楚睿那一聲冷笑之後,隻聽得他身後的椅子一聲炸裂的聲響,化為片片木屑,一時之間在他身後炸開,便是程錦都嚇了一跳,可見著那木屑碎裂在他背後,不知反彈了多少在他後背,程錦見此,有些生氣,疾步走到他身邊,聲音也重了幾分,“你這是做什麼!”
楚睿閉了閉眼睛,卻是將身前的人抱了一個滿懷,似是萬千珍惜的珍寶一般,可卻是默不作聲,直到程錦覺得自己被勒得疼痛,可卻也感受到了擁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渾身的孤獨。
見此,程錦也說不得他什麼,伸手抱住他,隻覺得心中一酸,突然想有一種想把全世界的溫暖都拿到他麵前,融化他一身冰寒,半生荒蕪。
鍾隱似是是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隻悄悄退出了藥盧之中,隻是突然得知了這個消息,心情的沉重,自是不難說的,從此以後,楚睿對秦氏的恨意,又要多了一分,若是再多,這大晟,將不知變成何等模樣。
外邊的寒風,似乎吹起了一些當年的記憶,鍾隱與楚睿的相識,是十年之前,那時候,世界在他眼中,還是五彩斑斕的,那時候,有他在的地方,四路軍軍中便不會有嚴重的將士生病事件,可當一場意外奪去他的雙眼的時候,他還記得楚睿直接將承順帝派來的人的人頭斬落在軍中,不顧軍令,不聽王命。
如今……
十年惺惺相惜,還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呢?看不見這冬季的寒景,可鍾隱的感受卻是更加敏銳了,這個冬天,史無前例的冷啊。
藥盧裏靜悄悄的,程錦隻與楚睿相擁與這一處,良久之後,楚睿方才出口,“阿錦……這世上,我隻有你了。”
程錦心中一堵,為這個分明強大至此幾乎能夠呼風喚雨卻又孤單得什麼都沒有的男人感到心疼,心中突然衝動地脫口而出,“我不會離開的!楚睿……不會的。”
“阿錦,我恨他們!”
他們,那些深居那座輝煌的宮殿之中的人,享受著與秦氏毫無瓜葛隻因為一顆為國為民的心而用楚氏男兒殫精竭力,用一代一代年輕的的血肉澆築的秦氏江山,卻依舊總無休止的忌憚這個以民為天作為家訓的從來就沒有過反心的楚家世代……
這個世界何其殘忍,又何其殘酷,楚家的男兒,誰人不是為了大晟而犧牲,誰人不是為了高座上的人可以穩穩地做那把椅子而拋頭顱灑熱血,甚至可以說,是為了他們去死,可是,到頭來呢?
迎接楚氏的男兒是什麼命運,永遠沒有人知道,天命之年是何物,不惑之年又是何時?因為,他們人生最好的年華,都獻祭給了這座與自己的姓氏本就無關的江山,可是,那享受高位的人,卻是用最毒的手段,折磨楚家的人。
楚睿怎麼能不恨呢?
孝德太後的做法固然再次引起了這一抹隱含的恨意,也讓楚睿再一次嚐到了如同十五前年一樣黑暗殘忍的歲月的滋味,再次提醒了他一次,傷害他們楚家的人,正是他們正在保護的人。
比得知自己的母親去世的真相,更加殘忍的,是真相背後隱藏那些事情。它晃著亮堂堂的刀鋒,一點一點剖開你的無奈,偏偏又給你判下了別無選擇、隻能繼續如此的命。
程錦更緊地抱住了楚睿,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告訴他,不論這世間風雲變幻如何,不管這人間人心險惡,世道蒼涼幾何,還有她,那些東西,與她相比,算個什麼?
“楚睿……他們都會死的……”
“我想讓他們立刻死!”楚睿的聲音,多了一絲戾氣。
程錦輕歎了一聲,“我馬上讓他們死……”隻要她想,當然可以,整個皇宮的人的命運,都可以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是,無論是他還是楚睿,都明白,那些人,殺不得,因為,秦氏的眼中,隻有自己的江山,可楚家男兒的眼中,是這個大晟的百姓。否則,這江山,早當換主。
也許從來沒有人意識到,坐在高位上的人享受著江山在手的至高無上之感,以為這天下便是自己的,然而,在程錦看來,按照這個世界的邏輯,真正能夠執掌江山的,是那個打天下的將軍戰士!
聽了程錦這一句話,楚睿隻輕輕放開了她,注視著程錦的眼睛,卻是發現那雙本該清澈的眼中映照出了一個滿臉帶著猙獰的仇恨的人,再也不是那個舒朗的、表麵風華的男兒,他忽然遮住了程錦的眼眸,低聲失落,“阿錦……不要看我。”
程錦卻是甩開了他遮住自己眼眸的手,認認真真地看著他,“楚睿,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陪你一起,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會和你在一起,就算,整個天下與你為敵,我也陪你,若你成為地獄修羅,我變化為魔鬼陪你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