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程錦,到了寧壽宮之後,與孝德太後之間並無劍拔弩張的趨勢,上一次的事情,雙方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孝德太後似乎又恢複成了那個聰明的老太婆,便是懷香都不跟在一邊。
有一搭沒一搭對話之後,程錦跟著孝德太後心不在焉地聊了一番,便離開了寧壽宮。
待到寧壽宮離開之後,孝德太後微微渾濁的眼中,方才又複現了一抹精明之意,幽幽開口問著站在自己身後的芷容,“看她這個模樣,與楚睿之間,倒也和樂。”
芷容點頭,“太後好眼力。”
孝德聽後聽罷了,眼中卻是閃過一抹冷意,“藥王穀與楚府的結合,哀家絕對不允許!”
芷容聽著,隻是沉默不語,孝德太後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東西,微微轉了頭,對著芷容到,“四十年前,那個東西,可還有麼?”
聽及孝德太後提及四十年前的隱晦之事,芷容的神色之中劃過一抹警覺,知曉孝德太後的意思,語氣更是嚴肅了幾分,“當年隻剩下最後一隻,太後曾言,要用在最有用的地方。”
“嗯。”孝德太後嗯一聲,“如今便是最有用處的時候,當年,哀家本想用在清華的身上,不過,顧慮到北齊與西涼攻勢過大,隻好作罷,如今……楚睿手中的權勢越來越大,楚家男子命不過四十的宿命,不會改變,但是……大晟也不必在需要楚家來掣肘西涼與北齊了,那東西,也是該拿出來了,否則,江山岌岌可危,哀家如何有顏去麵對先帝。”
芷容聽此,神色一凜,微微躬身,“老奴明白。”
寢宮之中的這一番談話,除了芷容與孝德太後,再也沒有人知道。
程錦出了寧壽宮之後,若是想要再回花園,還需要經過一段路程,這場中秋宴會雖說是為了孝德太後,但其實,前邊的熱鬧並不會影響這深宮後院之中,孝德太後最多也就是在宴會進行的時候出來露一個臉罷了,進宮的次數多了,程錦對於這深宮後院便也漸漸熟悉了,隻是,經過一處寂靜之處的時候,程錦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寧思宮,不正是林皇後被關禁閉的寢宮,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便是程錦自己都忘記這位林皇後的存在了,可是,她與林皇後之間並無仇恨,並且也明白,承順帝這個舉動,若是說皇後品行不端,罰在此處思過,還不如說,在他年邁的這個時候,想要抑製皇後與太子,真正扶持成王上位。
因此,程錦也隻是看了一眼那寧思宮一眼,便打算離開,此處,沒有什麼值得停留的。
隻是,還不待她的腳步離開寧思宮,一直陪在林皇後身邊的林嬤嬤卻是打開了緊閉的寧思宮的宮門,見到程錦的時候,並沒有意外之色,反倒是平平靜靜地走上前來,看著程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清樂郡主。”
程錦見著這番,挑眉,“嬤嬤好似專門在此處等我?”
“正是。”林嬤嬤並不打算隱瞞,“今日宮中辦宴,清樂郡主定會入宮,定會前往寧壽宮一趟,再離開,便是經過寧思宮,老奴已經等待許久。”
“哦?”程錦挑眉,隻聽得林嬤嬤道,“娘娘如今思過,回想往事,不禁想起了鎮西大將軍之妻,也就是清樂郡主的母親,因此,想要與清樂郡主一聚。”
程錦聽此,眼中劃過一抹淩厲之色,從上一次皇後見她的時候就已經透露出了一些信息,那件事情,程錦心中已經有所猜想,之前原本也是想找林皇後問個明白的,但是,後來諸事繁忙便也放下了,待到不再忙碌的時候想起來,便也覺得沒有在詢問的必要了。
如今林皇後竟然主動提及,程錦萬般念想也隻是在一瞬之間而已,對著恭敬等待的林嬤嬤道,“既如此,請嬤嬤帶路吧。”
“唉,清樂郡主請……”
另一邊,跟隨著宮女離開了花園的花聽雙在走了一段路之後,發覺離原先的花園越來越遠,心中升起了一抹懷疑,看著在前邊帶路的宮女,突然停下了腳步,“梁大小姐在何處?”
宮女聽完花聽雙變化了的語氣,強忍下心中的不安,依舊恭敬道,“就在前邊不遠處。”
花聽雙皺了皺眉頭,看著宮女的眼中劃過一抹淩厲,“你是何人,有何目的?”
宮女見此,眼中劃過一抹異色,伸手便想要對花聽雙動手,可花聽雙又豈是簡單之人,隻毫無阻礙地架住了宮女的手臂,可是,那宮女卻是留了一手,在花聽雙架住她的手臂的時候,從她袖中突然掉出一個什麼東西,花聽雙下意識用手接住,卻是在接住的瞬間,變了臉色,隻見那宮女在花聽雙接住那東西的檔口,從口中吐出一陣青煙嫋嫋的霧氣,花聽雙根本來不及反應,身子一軟,直接倒在了地上……
宮女見此,趕忙將花聽雙手中接過的東西接過來,看著花聽雙渾身虛軟與眼中升起的迷離之色,看了看周邊,確認沒有人之後,輕輕吹響了一聲哨子,頃刻之間,從另一處的假山之中便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皂靴。
宮女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殿下。”
來人隻輕嗯了一聲,“先帶去宜蘭宮中,動作小一些。”
“是……”
而後黑色的皂靴離開此處。
花聽雙雖是渾身虛軟,在外人看來已然是神誌不清的模樣,可內心卻也在保持著強大的意誌力,可即便如此,也隻能渾渾噩噩地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男聲而已,迷離的雙眸根本無法看清眼前的事物,一切似乎都蒙上一層霧的樣子,隻能任人魚肉。
這一處似乎又恢複了清淨,花聽雙倒下的地方,就像什麼也沒有消失一般,可是,那宮女卻是不知,在他們離開之後,另一處假山之中,一雙眼睛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並且盡量控製著自己的慌亂與不安,忍了許久之後,還是決定,偷偷離開這個地方。
進入了寧思宮的程錦,看著這寧思宮中簡單的擺設,冷清至極,便是宮女都沒有幾個,想起當年在長春宮的時候,林皇後何等尊貴,如今,禁足此地,也是近來,林皇後身邊的宮人才有機會進出這個地方,但是,林皇後還是被禁足的。
隻是程錦似乎也聽說了,自從林皇後來了之後,秦曜也未曾來看過自己的親生母妃。
程錦進入寢殿之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林皇後一個人靜靜的站在窗邊,沒有了金貴的鳳冠,也沒有了大紅的鳳袍,如今加在她身上的,已經可謂是荊釵布裙,程錦見此,站在林皇後的身邊,喚一聲,“皇後娘娘。”
林皇後早已聽見了聲音,卻是在程錦叫出這一聲的時候方才轉過身來,粉黛輕薄的麵上,似乎也蒼老了許多,林皇後打量了程錦一番,看她與上次相見的時候,還是少女的發髻,如今已經換成了少婦的裝扮,不知為何,唇邊溢出一聲冷笑,“皇後娘娘?”
林皇後聲音裏的淒然,程錦自是聽出來了,當即心中也多了一層悲哀,林皇後與這深宮中其他的不受寵的婦人,也不過是一樣的可憐的女人罷了。
隻是林皇後見了她眼中的神色,麵上閃過一抹不堪,“清樂郡主,這是在可憐本宮?”
程錦見此,視線轉開,看著寧思宮中漸漸凋敗的林木,輕聲開口,“叫我來寧思宮的是娘娘,如今好像不滿我來的也是娘娘,既然如此,娘娘何必請我來這一趟,徒添心中的煩惱?”
林皇後聽著程錦冷然的聲音,或許是因為情緒不穩定的原因,因此,在程錦一句話之後,竟然又淒然地笑了起來,“果然啊,如今,連一個臣婦,都敢如此與本宮說話了!”
程錦皺眉看了一眼林皇後,而後對著另一邊麵帶憂色的林嬤嬤道,“皇後娘娘已經神誌不清,嬤嬤還是好生照看吧。”
說罷,就要轉身離去,可是,林皇後看著程錦離去的背影,卻是突然開口,“清樂!你一定不知道陛下給你封號清樂的意思!”
程錦聞言,腳步頓住,轉回身,看著因為這一聲呼喊而神色微微猙獰了一些的林皇後,林皇後卻是在這程錦轉回身的這個瞬間,瘋了一般,“哈哈哈,因為你娘,清樂,清樂,這是本宮一輩子的屈辱,也會是你母親一輩子的屈辱!哈哈哈……”
程錦聽此,環視了一眼宮殿之中的人,卻見除了還跟在林皇後身邊的林嬤嬤之外,已經沒有任何宮女待在這一座宮殿之中,當即更覺得有一股詭異之感。
那隻林皇後在喊出了這一聲之後,似乎又恢複了正常一般,慢慢坐在了簡陋的軟塌之上,神色之中又一抹空洞,“屈辱?是本宮的屈辱,可是……興許你娘都不知道,加諸給她屈辱是什麼。”
程錦站在一邊,慢慢觀察著林皇後的神色,一邊聽著林皇後語氣時而尖銳,時而平靜地道,“雲妃一定說過,清樂郡是她與陛下相識的地方吧?可是……她一定沒有告訴你,清樂郡,還是陛下與你娘相識的地方。”
說罷,又看向程錦,“你以為本宮神誌不清了麼?你以為本宮說得都是假話麼?”
程錦神色一變,看著類似於癲狂之中的林皇後,“你與我說這些,想要做什麼,以為可以折辱我?”
聽著程錦平靜的語氣,林皇後的眼中出現了瞬間了空洞,不知為何,竟然有一種嗚咽之感,“本宮……本宮隻是壓抑了太久……太久了……為什麼,為什麼陛下寧可去看一個有婦之夫,也不願來本宮的長春宮一次,為什麼……?”
林嬤嬤見此,走上前去,輕聲安慰林皇後,“娘娘,娘娘不要傷心……”
林皇後聽此,好似也沒有什麼反應,卻是看著程錦惡狠狠地道,“就算你娘嫁給了你父親,陛下還是以你娘醫仙為名召她入宮,連雲妃都以姐妹之名讓你母親前去羅觀宮,甚至不惜讓自己生病,就是為了你母親入宮的時候陛下可以去往羅觀宮,你看,多麼可笑,所謂雲妃寵冠六宮,不過是陛下前去見另一個女子的理由罷了,她跟本宮一樣,都是可憐的人,都是可憐人!”
從林皇後的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程錦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樣的感覺,而林皇後的話到底可信與否,又有多少是真實的,她也不知道,更無從判斷,可是,不管是承順帝的態度、雲妃的刻意回避,還是如今林皇後的癲狂,至少,這些事情,有一大半是真的。
她隻抿唇不語,看著林皇後如今的樣子,已經可見,林皇後該是受到了這件事情的刺激,因此才會有了如今情緒的反常,在程錦短暫的思考之中,林皇後又繼續道,“陛下以為本宮會不知道麼?當年陛下與鎮西大將軍外出,在清樂郡遇見了你的母親,還有與你母親成為了密友的雲妃,醫仙醫術高明,救了陛下,可雲妃卻對陛下鍾情,誤導陛下以為是她雲妃救下了陛下……陰差陽錯被陛下帶回了宮中,可你母親根本無意,也對此事一無所……”
“所以,娘娘現在是在告訴我當年事情的真相,告訴我清樂這個名字,不過是陛下拿來代替我母親的一種方式?”程錦看著漸漸恢複了平靜的林皇後道。
“沒錯,本宮就是要告知你真相,陛下不許雲妃與你相見,還隱瞞了當年的事情,我就是要告訴你,這個被陛下寵愛的封號,就是你母親的屈辱!”
林皇後的情緒,又出現了一絲反常,程錦見此,冷笑了一聲,“那可就勞煩皇後娘娘了,也讓娘娘白費心思了,因為我至始至終都不覺得清樂這個封號,於我而言有多麼可貴,它並沒有什麼榮寵在其中,所以,你今日的一番話,也無法讓我對皇室產生更多的憎恨,更不會挑撥了藥王穀與皇室之間的關係。”
“你!”程錦一番冷靜的話說出來,林皇後看向程錦的眼神更顯毒辣了,連先前的癲狂也被取代了不少。
程錦唇角隻勾起了一抹冷笑,“太子已經失勢,皇後娘娘的這番心思,也是白費了。”
說罷,便又轉身離去,隻是走了兩步路之後,程錦忽然回頭,看著林皇後的模樣,開口道,“娘娘與其在這裏白費心思讓皇上因為我來見你而產生猜疑或者想要讓我對皇上產生仇恨之色,還不如花些時間,好好思考一番,你為何總是走不出這個寧思宮。”
說罷,便又揚長而去,隻林皇後見著程錦這個模樣,抓起手中的茶杯一摔,可那茶杯,到底沒有碰上已經走遠了的程錦分毫。
程錦昂首挺胸離開了寧思宮之後,麵上的神色雖然並沒有什麼過於細微的變化,可是,眼中的冰寒之意,卻是濃重了一些,倘若林皇後所言的事情是真的,雲妃以姐妹之名將旁靖柔喚來羅觀宮,隻為了承順帝的話,而承順帝這般覬覦人臣之妻,的確也是夠惡心的。
離開了寧思宮之後,也漸漸到了午時,還有不多久的時間,宴會就要開始了,程錦隻能回了先前的花園之中,隻是,還沒有走入花園,便感覺到了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尤其是當她重新進入花園之中的時候,不少人的目光紛紛怪異地看向她,而一眾我出閣的女眷,似乎也都被帶離了此處,此處,倒是隻剩下了人臣之婦。
程錦見此,眸光暗了暗,還未待她走進去,梁國公府的孫夫人已經走出來,神色之中還有一抹嚴肅,“郡主,雙姑娘出事了!”
程錦進入一旁的偏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坐在主位上的德妃,與先前嫻雅慈和的模樣不一樣的是,此時此刻的德妃,神色之中有著一抹不容置疑的威儀,花聽雙麵色潮紅地站在偏殿之中的一處,跟著在一處的還有坐在輪椅上的玄王秦昇。
程錦走進了偏殿之中,德妃見到程錦進來了,抬眼看了一眼程錦,“清樂郡主可算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