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的時候,下意識地動了動眼睛,隻覺得自己的手掌被一雙溫熱幹燥的大掌緊緊的握住,眼睛尚未睜開,便已經聽到了楚睿的聲音,“阿錦……”

程錦的意識還沒有完全回籠,自然也分辨不出來楚睿聲音中的嘶啞,克製之下無盡的悲傷之意。

待她睜開眼眸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站在楚睿身後,一臉擔憂的扶桑,還有眼圈兒紅紅,卻是極力克製住的木槿,程錦的腦海之中,漸漸回憶起昨夜深夜發生的事情,足足怔愣了好久。

不用多言,她已經知道,那個她才剛剛知道,甚至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是該當驚喜還是該當意外的孩子的時候,那孩子就已經離她遠去了,是不是,母子連心,那個小小的生命已經知道,目前的自己,還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本是在短暫的回想,楚睿見著程錦的這個模樣,以為她是莫大的被傷,喉中,似乎被烈酒灼燒了一般的艱澀難忍,忍不住握了握程錦的手,將人攬入懷中,聲音艱澀道,“阿錦……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扶桑與木槿見此,雖是有心安慰幾句,但是見著夫妻兩人此時的模樣,皆是忍了忍,而後又退下了,因為他們都知道,有了楚睿在,一切都不在是問題,而程錦最需要的人,還是楚睿。

而她們永遠也不會忘記,昨日的深夜時分,這位一向不將情緒露於人前的大元帥,衝天的怒氣,幾乎可以將這天地全然毀滅。

除此之外,一向硬氣剛朗的男兒,麵上絕望的神色,是所有人,從來沒有見過的。瘋狂、殺虐、毀滅。

程錦深吸了一口氣,腦中還有片刻的渾渾噩噩之感,除了昨夜那巨大的疼痛,她感覺不到自己有過一個孩子,感覺不到那個孩子的生命在她體內流失過,可一想起這件事,還是難過得令人窒息,覺得心中頓痛得似乎是一片一片被人割裂一般,“楚睿……我沒事,真的,我沒事的……”

說是沒事,可是麵對這樣的境況的時候,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哀莫大於心死,程錦沒有心死,可就是控製不住,覺得渾身都被什麼東西,緊緊地捆綁住了一般,控製不住,呼吸不得,那是第一個孩子,是她與楚睿的第一個孩子,是這個世界裏,兩人之間唯一的牽絆,可怎麼會就這麼沒了,她還來不及知道這個生命的存在。

程錦此時此刻,什麼也不願意想,隻要想到這一點,就自責不已,這一句,我沒事,她呢喃了好久,可也隻能如此呢喃,埋在楚睿的胸前,甚至不知道,何時,那一片地方,已經**了一片……

楚睿環抱著程錦的手,此時此刻,已經是青筋凸起,赤紅的雙目,經過了暴戾的怒氣,也經過了絕望的瘋狂,更是經過了殺虐一般的狠辣,此時此刻,隻剩下一片無法消散的赤紅,可是,他是一個男人,便是有再大的悲傷、任何的情緒、多麼毀天滅地的想法、千千萬萬的自責,自責與不能保全妻兒的痛楚,他都不能在程錦麵前表現出來一分。

哪怕楚睿曾經說過可以為了讓程錦不經曆那生子之痛而不要孩子,可是,誰人不想有自己的子嗣,尤其是他這樣經過了萬般艱難,見證了諸多人世冷暖的人,怎麼可能會不想,尤其是那個小小的生命,是他與唯一最愛的女子牽絆的結晶。

可是,他不能,不能悲傷,不能難過,不能絕望,更加不能表現出對這個孩子的痛惜,不能在程錦麵前表現出任何的怒氣,因為,他知道,那會讓程錦更加自責,更加難過……

“楚睿……是我沒有保護好他……”

楚睿的嘴唇動了動,聽著程錦哽咽的聲音,將人從自己的懷抱之中拉出來,抬手為她抹掉眼角的淚水,聲音帶著無盡的溫柔與耐心,就像是在哄一個孩子一樣,“阿錦,不要自責,不是你的錯……”

他低頭與她對視,滿目的赤紅似乎在漸漸消散,“不是阿錦的錯,不要哭……”

“他是出去玩了……以後還會回來的,阿錦別哭……別急……”

來來去去也就這麼,也就這麼幾句安慰的話,堂堂大元帥,何時說過這般哄小孩一般的話語,他一邊說著,一邊捧著程錦的臉,用拇指的指腹將她眼角殘餘的淚水擦幹淨。

楚睿聲音輕柔,帶著無盡的耐心,終讓程錦心中所有的悲傷、自責與疼痛漸漸歸於平靜。

再大的哀傷,總歸是要過去的,何況……程錦自己本身也明白,這個孩子的到來,總歸是意外,可是,若是她提前知曉了,便是意外,她也保護他,讓他看看這個世界。

平複了好久之後,程錦才從心從楚睿的懷中出來,看著一直在安慰自己的這個男人麵上顯露出來的隔夜的憔悴、掩埋的疲憊,以及布滿了血絲的雙眸,再想起昨夜,他的絕望,不禁心中再次狠狠一疼,“對不起……”

她的悲傷,才是楚睿最大的悲傷,她的痛苦,加在楚睿的身上,便是雙倍的痛苦……

楚睿唇角扯了扯,“阿錦不要說對不起,好好養好就是最好的。”

“嗯。”程錦輕嗯了一聲,最默契相愛的兩人之間,已經沒有那麼多可計較的了,良久之後,她才重新開口,“多久了?”

楚睿知道她問的是什麼,隻無言地將她抱緊了一些,“一月了……”

程錦身子輕輕一顫,一月了,這麼說,應該是在他與楚睿出去的那幾日,在哪個世外桃源的地方的時候,這個孩子來到了世上,可是……分明的,程錦記得,自己那一月,已經用過了避孕的藥物……隻是她自己本身也明白,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懷上了,也並無可能。

她輕輕顫抖的動作,楚睿自然也是感覺到了,隻見著這番,心中更是多了一層憐惜之意。

可是,這個孩子,為什麼會無緣無故便沒有了?

程錦剛想開口問楚睿,外邊卻是傳來了旁子瑜與扶桑與木槿說話的聲音,“錦兒醒過來了麼?”

“子瑜公子,夫人已經醒過來了。”

程錦開口一聲,“師兄?”

昨夜的旁子瑜最後是被關元以最快的速度請來楚府的,初初聽到程錦可能小產的消息的時候,驚得旁子瑜的反應,並不比楚睿的神色差多少,甚至在來的這一路上,關元也是首次發現了這位一直都溫潤穩妥的子瑜公子,麵上還會有這番似乎天地轟塌的顏色。

聽到程錦微小的聲音,旁子瑜已經抬步跨入了屋中,隻是與楚睿對視了一眼,又看向眼圈還很紅的程錦,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語氣輕輕,似乎是一聲歎氣,開口的話已經變了,“錦兒,此時不宜流淚。”

程錦聲音低低的,“我知道,隻是這次而已,以後不會了。”

她雖是如此說著,手卻是下意識抓了抓楚睿的衣袖,似是是想要抓住什麼東西,想要緩解突然產生的某種焦灼的感覺。

楚睿見此,無言地握緊了程錦正在顫抖的手掌,“阿錦,不要怕……”

程錦見此,隻覺得喉中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般,堵得她連說話都是艱難的,隻張嘴想要說什麼,可卻是無法開口,隻張合的嘴巴,一個聲音都發布出來。

楚睿見此,握住了她顫抖的左手,緊緊放於懷中,不讓她看見,隻道,“阿錦不怕,會好的,以後會好的,天南地北,我會幫阿錦找到醫治的法子……”

哽了許久的聲音,終於在這一刻得以發出來,“楚睿……”

旁子瑜在旁邊看著兩人此時的樣子,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人生舛途,不知為何,總是讓眼前這兩人遇上了。

隻是,想起程錦小產的原因,旁子瑜眼中劃過一抹冰冷的神色,待到一切平靜了下來之後,程錦方才看向旁子瑜,“師兄……”

旁子瑜走過來,“我來替錦兒把脈。”

程錦隻伸手過去,讓旁子瑜探了一把脈之後,旁子瑜方才看著楚睿道,“已經無礙了,隻是這幾日,身子還是有些虛弱,要好好養著,切不可著涼了……”

程錦自然是懂得這一點的,更加懂得該如何養好自己的身子,隻是,她不明白,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就沒有了孩子?

何況,她身子一直很好,而身上所謂的顫證,並不會對腹中的胎兒產生任何影響。

當即也有些疑惑了,“師兄,我小產的原因,究竟為何?”

旁子瑜抿唇想了想,而後方才看向楚睿,語氣似乎是猶豫了一下,“腹中胎兒,精血不足導致……”

“可是,怎麼會精血不足?”程錦皺了皺眉頭,想不通個中緣由。

說罷,又極快地反應過來,“難道與秘術有關?”

旁子瑜搖了搖頭,“也可以如此說,但也不完全是,如今,錦兒的體內,原本屬於胎兒的養分被吸食了,由此導致胎兒養分不足引起的小產。”

程錦想了想這句話,似乎是覺得還有一些行不通,也想不明白的,“我不太明白,吸食了本該屬於孩子的養分?”

楚睿沉聲,“說清楚!”

旁子瑜見她如此憔悴的樣子,終於還是抿唇道,而後眼中帶著一抹憂思,“如今我還不好判斷,因為,我發現,縈繞在錦兒腹部的似是毒卻又不是毒的東西,似乎與引起她顫證之症的秘術,有一些關聯,模模糊糊,抓不住。”

說罷,旁子瑜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話到最後,也出現了一絲茫然幽幽之意。

楚睿聽此,轉回頭去看向程錦,卻見程錦的隱著淡淡的茫然無知之意,緊了緊她的手,而後又轉向旁子瑜,開口問道,“養分流失,會與毒相關?”

程錦卻是低著頭,幽幽開口,“應該不是毒,若是毒,我一定能夠判斷出來,昨日或者說這幾日,我用過的東西,裏裏外外,都沒有任何問題。”

隻是,說起食用過的東西,楚府的東西,自然是沒有可能的,唯一不在楚府食用過的東西,便是寧壽宮的那一杯並不是她第一次喝過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