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已經是大雪封山的季節,但是,比之北方之地,南方這一處,更顯得濕冷。尤其是大晟這一處極南之地,哪怕是到了冬季年尾季節,比起北方的萬木蕭條來,依舊是可以見那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或者說,因為那一片並不曾凋零的綠意,因而才始終讓人覺得春去秋來,匆匆流逝的時間已經過得很是緩慢了。

此時此刻,南方之地一個小小的縣城之中,一座看起來尋常無極,或者說比之南方小戶人家的院落更小更尋常的院子裏,在南方冬日的太陽依舊和煦照耀這一片土地的時候,這一座大多數時候都應該安靜的院子,今日,卻是有了一些小小的於尋常不同的動靜。

而一座院子,如今居住的正是一年多前因為趙幕仁案本該被牽連,最後又因為趙弘而免了死罪的趙家的子孫,搬遷到南方已經有一年的時間,加之被搬遷的原因,又是那樣屈辱的名由,對於曾經京城的大戶人家趙家來說,行事之間,能夠低調的,也盡量低調了,加之趙博與趙時因為個性的原因,並不是大爭之人,因此,到達南方之後倒也顯得安分,得過且過。

周邊的老百姓隻聽聞了這是從北方遷來的大戶人家,因為在京城犯了事,所以被貶到南方來,在這被稱之為蠻夷之地的地方,三代之內,遇赦不赦,可盡管如此,在這一座小縣城之中,居住的還是世代以此為生的樸實南方子民,對於這一家搬遷而來的人,原來居住於此的百姓,雖是有一種領地被侵占了的感覺,但後來卻見本地一些有名望的大夫卻是時常出入這一座宅子,最後也不敢表現出別的情緒,而趙家趙弘與趙時兩房之人,自詡自己是大戶人家出身,並不屑於與周邊的人做鄰居,因此,雖是一年下來了,趙家與周邊的鄰人相處得並不好。

出了趙秋詞因為藥王穀的原因,時不時出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者因為本身讀了一些書,倒是經常邀請鄰邊的小孩從側門進入她與寧氏的院子,教這些孩子讀書識字,反倒是多得了周邊孩童父母的誇讚。

這一日,因為冬季來臨平靜了許久的院子,又熱鬧了起來,不過,熱鬧的,不是因為那幾個時常來串門的孩子,而是,今日趙秋詞與寧氏趁著冬日的暖陽,將濕冷的冬天到來之前還沒有好好曬過的衣物拿出來晾曬了一番。

在趙家倒了之後,跟隨在母女兩人身邊的丫鬟下人走就被遣散了,加之母女兩人也並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因此,生活下來這麼一年多的日子,倒是早已習以為常。

院子裏的花壇上,已經鋪了幾件綢衣緞布,趙秋詞正在屋中翻著箱子,對於拉出來的一隻厚舊的蒙上了許多塵土的箱子,趙秋詞眼中帶了一絲疑惑,但還是下意識打開了這個箱子,箱子打開之後,入眼的,便是一件件熟悉而又陌生的衣物。

趙秋詞神色微微變化,眼中升起一抹動容,哪怕是許久不見了,她永遠都會認得這箱子之中到底是什麼物什,哪怕這麼多年來,自己從未叫喚過那一聲令她懷念無比的稱呼,可此時此刻的趙秋詞相信,倘若那個人還在,她一定能自然而然地開口。

越是想起從前,趙秋詞的神色越是升起一抹孺慕之情,已經經曆了太多的事情,讓她也明白了許多事情,更堅定了自己對待人世的態度。

寧氏再從外邊回到屋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趙秋詞蹲在那一口她不惜舍棄餘物也要從京城運來南方的箱子,此時此刻,因為收拾衣物的原因被趙秋柔拉了出來,寧氏的眼中反倒是升起更多的平靜與寧和。

輕輕走了過去,寧氏也與趙秋詞一樣蹲下來,開口的聲音柔和中透露這一股深切的懷念,“詞兒。”

趙秋詞轉過頭來,看著寧氏眼中的平靜與慈和,微微一笑,“娘親一定很想念父親。”

“是啊,我很想念……”寧氏唇角揚起一抹笑意,帶著悠遠的懷念,輕聲開口道,而後又伸手撫了撫箱子裏的衣物,動作之中輕柔無比。

趙秋詞見此,看著箱子之中的物件,“娘親已經很多年沒有與我說過父親了。”

哪知寧氏聽此,卻是輕笑了一聲,“你父親啊,他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

趙秋詞也是展顏一笑,“女兒自然知道父親就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不然,怎麼會引起母親放棄江湖的快意瀟灑也要追隨父親呢?”

來到南方之後,寧家的人自然已經來見過寧氏了,隻是寧氏固執,堅持與自己的女兒獨守這一處地方,但是,關於寧氏與武林世家寧家的事情,趙秋詞已經明白了許多,也明白了自己的母親,出身在一個怎麼樣,愛憎分明,仁義俠道的武林世家之中,更明白了在那裏,也有與自己一樣的同齡人,卻是過著不一樣的生活。

有時候,趙秋詞甚至也會生起一些羨慕,她隱隱約約覺得,那樣的生活,或許,也是自己期盼的生活,那樣的經曆之後,才會有如同程錦一般高遠豁達的胸襟以及對待世間萬事萬物應有的包容與理解。

寧氏或許是因為這一箱子的東西的緣故,不由得想起了與趙弘之間的點點滴滴,更是第一次主動與趙秋詞說起了年輕時候的趙弘是何等博采眾絕,意氣風發,又是何等正值坦然,帶著讓人敬仰與佩服的政俠之風。

就是那一分政俠之風,讓年輕時候的寧氏,義無反顧地追隨。

聽著寧氏的回憶,父親的偉岸形象,也在趙秋詞的腦海之中漸漸蘇醒與清晰了過來,趙弘去世的時候,趙秋詞還小,可是趙弘嚴父慈父的形象,卻是已經深入了那小女孩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