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鮮克有終(1 / 2)

她的離開沒有日期,卻又像每一日都是最後期限,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憂愁,哀樂相生。

天明之時,她從佛像後頭蘇醒,照舊他已經走了,昨夜挑揀出的那些字也被他一並帶走了,她淡淡笑起來,莫名覺得欣喜。她收拾收拾瞧瞧溜出國祠,很快便隱入青翠欲滴的樹葉間。而在大殿另一邊,有人握緊拳頭,露出十拿九穩的得意神情。

宮山的黃昏最是美麗,也是她一天之中最願意抬頭多看幾眼的時候,粉紫色的天空浮著淡淡薄薄的雲彩,她努力嗅了嗅,連空氣都滿是清芬。三年了,直到最近她才覺得宮山居然那麼留人。

“天上有什麼?”不知何時,她身邊竟立著別人,她猛地一驚,扭頭見到那張臉,霎時心情不可名狀。

久久,她才反應過來,忙躬身請安:“王爺千歲。”

她低著頭,卻聽見他的笑聲:“三年前你為了攔本王的馬,那份孤勇本王如今還記得,怎今日這般溫順小心了?”她沒有應答,皇宮怎樣,他應該更為清楚。

“起來吧。”他一麵發話,一麵伸手要攙她,她呆呆望著那隻手掌,曾幾何時多想緊緊握住,然後久候不至便漸漸不再敢想了,三年的不聞不問,換做此刻過分熟稔,倒教她心酸不已。

“王爺有何吩咐?”

他略顯尷尬:“本王還記得你三年前那份直率,這般拘謹倒教本王不知所措了。”

“王爺乃經天緯地之才,奴婢不過是小小宮娥,本就霄壤之別,宮規理法皆在,,奴婢不敢僭越。當年奴婢不知規矩唐突了王爺,還請王爺贖罪。”一通客套話說的十分得體,在衛良渚的悉心教導下,談吐間遣詞用句都已不是彼時莽撞輕率的無知少女,細微轉變足以令他刮目相看。

那夜醉酒並未看真切,沒想到三年不見,她竟出落得如此標誌,姿神娟潔,骨格仙妍。雖是驚訝,但眯眼細瞧還是能分辨出深藏在眉宇間的孤注一擲。

麵對這個曾讓自己在無數夜裏目不交睫的男人,她表現出極大的克製,甚至連對望都不曾有,始終謹守本分。許久之後,她再次詢問:“王爺可有事要吩咐奴婢?”

他望著她出神,半晌才道:“沒有,隻是想來看看你罷了。”

三年後才聽到這句話,不是不開心,乃至呼吸間心跳逐漸快了,原來他還記得她。

這次會麵著實短暫,且沉默。最後他道一聲珍重朝山腳行去,她立在高高台階上,隻是默默望著,目送著他,再沒有勇氣邁開腳步去追。

那夜她不十分開心,衛良渚看得出來,然他沒有多問,而是不動聲色抽走她緊握的筆,吹滅蠟燭,引她到佛像後頭坐下。雷雨密集的時節能有如此晴好天氣實在難得,一束月光透過窗欞點亮大殿,而她深處黑暗中,再也不需偽裝成謹小慎微畏首畏尾的模樣。

她閉上眼,這三年來的種種如蟠螭燈在腦海中旋轉而過,她波瀾不驚道:“當年我愛上一匹駿馬,追著它從草原到都城,可是我並不是個有本事的牧馬人,最終駿馬將我丟下。它有自己的森林,有它的抱負,可我好怕它會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現在它失去了頭頂那撮閃閃發光的鬃毛,也丟了驕傲,於是它想起了我,然而我好像已經不再渴望將它馴服。”她頓了頓,大惑道:“也不曉得究竟是它服輸了,還是我服輸了。”

一時間大殿裏靜得可怕,連香灰落在供案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他很喜歡她的措辭,頭一次用了‘我’,仿佛真的能讓兩人做不分貴賤的知己,隻是這個故事他不太喜歡,因它太過力不從心。

盤香又燃了一圈,那香味竄入鼻腔,在腦海中幻化出煙波浩渺無風也無漪的心海,她赤腳立在水麵,清涼的海水親吻她的腳尖,她緩緩張開雙臂,寧遠皆在她雙拳握緊的刹那消失殆盡。即使背靠佛祖,她也終究是個凡人,無法明心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