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九,(三)(1 / 3)

(三)

十月的正午,陽光更加毒辣。

除了枝葉茂密的青林,石屋裏已經是整個村子最清涼的地方了,可汗液還是浸濕劉備的後背。他努力挺直後背,盡力專心聽先生講課。汗液不停地打在桌上沙盒裏。

劉備看著座位上寥寥無幾的人都心不在焉地聽著。剩下的人大部分已經在商量著怎樣偷偷溜走了。

劉備知道村裏人在議論什麼,辛先生是東陸士子,一看就是富家貴族裏出身的,他開的私塾自然比不得常人。可誰也想不到辛先生上課不但不準備課本,連筆墨紙硯都不要求學生們,劉備為了記下一些東西就找來一個廢箱子裏麵鋪上細沙,再削好一根特意尋找的長短大小都合適的樹枝。他覺得這比筆墨紙硯強的多。

他有點為辛先生難過,因為這私塾是他花了三天才布置好的,為了騰出更大的空間,辛先生讓他把床都拆了,家具也搬到別處,可這些人們仿佛都看不見。他看向辛先生。

“世有九州,名曰九丘,曰陶唐之丘、有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參衛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台上先生的聲音依舊清朗,仿佛沒有任何事可以影響到他。

劉備不是有意不認真聽,辛先生連續講了三天《九丘》和《禹貢》,這些劉備借書時就看過了,可大家基本都不懂。

幾個人悄悄溜走了,辛先生像看不到似的,劉備環視一圈,諾大的私塾裏隻剩下竹竿程子和阿瑤了。

每次看到竹竿劉備就想起少年不顧一切抱著影刀的模樣,他一直想找竹竿說說話,可自從地底回來後他的臉就變成青白色。他眼裏再沒有劉備,自然不會給他機會說說話。他聽的很認真,似乎想努力記住先生說的每句話。

程子總是趴在桌子上,他最怕熱了,這樣的天氣下,顯得有氣無力,劉備有些想笑,因為他吐著舌頭陽光下看起來像在太陽底下暴曬過的魚。而阿瑤是第一天上課,她是帶著書冊和筆紙來的,她也聽得很認真,不時拿著筆在紙上寫畫著,汗液滴答滴答地滲到紙裏。劉備心想有空的話一定要找機會和辛先生說一下哪怕前後歇一個時辰也好。

“敢問先生,為何《九丘》上隻記載了八丘的名字,《禹貢》上也隻記載八州的風土?“竹竿舉起手問辛先生。阿瑤放下手中的筆,程子直起身子,竹竿隻是看著先生,全然不顧旁人的目光。

“哦?”辛先生挑眉,“那麼,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我連夜看完先生借我的《嬴記》、《漢書》,發現贏朝修史與本朝修史情況大不一樣,其要點有三。”

“哦?願聞其詳。”辛先生顯得很有興趣。

“其一,贏朝重文輕武當朝史官雖位居太史令,但可參與國家大事,漢朝自立朝以來就重武輕文,雖然現在的光和帝登基以來大力任用文官,太史令也官至三品,可區區幾年如何能改得了立朝國策呢?其二贏朝皇帝對史實極為尊重,除了不幹涉史官要求史官如實記載之外幾任皇帝飲食起居身邊都隨有史官跟記,而漢朝曆代皇帝都會檢閱史書,對修史多次幹預;其三嬴朝史官大多性格剛烈,有始皇帝連殺七人而不改史事的悲壯之舉,可漢史官多屍位素餐。其實不止史官,我觀漢史,確有文臣不謀,武將不忠之感。”竹竿一口氣說完,臉上現出得意的神色。

“你說的這些,又能說明什麼呢?”

“人之道理從哪裏來?從書簡來!書簡從哪裏來?是少數人編纂來!皇家篡改史書,本欲抹消一切,卻又畫蛇添足。九丘就是九丘,所有人卻都被被一些人用道理的黑布蒙了起來!“他大聲說顯得越發得意起來。

劉備張大了嘴,他從未想小小竹簡上的問題有著這麼複雜,他看書也看出許多篇章互相矛盾,心裏想過一些,他想起前天辛先生在山上和他說的話。還是總覺得竹竿說的有一些不對。

辛先生看著竹竿得意的樣子。劉備從來沒有見過先生臉上有這樣的表情,似驚訝,似譏笑,似憤怒。

“誌遠,你說說為何九丘之名名不副實。”

程子撓撓頭,有些窘迫地站起來,“其實先生講了這麼多天,我大多都沒聽懂,也不知道九丘為什麼就變成了九州。”

辛先生也不生氣,隻是語氣平淡地接著問:“你在這裏聽了三天課,難道隻學會了不知道?”

程子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辛先生看起來有點生氣了,“難道還有什麼不可說的事麼?”

程子撓著頭,不知為什麼他心裏很有些畏懼這位性情極溫和的先生,所以一聽到先生叫他的名字就懵了,到嘴邊的話也不知飛到了哪裏。他無助地看著周圍,劉備救不了他,竹竿一如既往帶著輕蔑的笑。隻有阿瑤抬著頭,清澈的眼神像陽光下流動水一樣。

水一樣的眼神仿佛流入心裏,那些焦躁不安的情緒不可思議的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深深吸氣,平複紊亂的呼吸,“其實剛才竹竿說的那些我都不懂,但我聽先生講上古之時,衛州蟒山,星野原上,飛廉常先各領五十萬精銳決戰,最後同歸於盡,無人歸還。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難道他們家裏沒有妻子兒女嗎?史書上說,那時龍族羽人結盟人盡皆知,後來人族幾乎被滅,人族精銳的屍骨卻暴屍荒野之上。那天野獸們為之哀嚎,青帝為之落淚。那青帝為什麼不去阻止呢?沒了壯年耕種,誰又去管餓著肚子的老人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