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碧落塵子(1 / 2)

清染安和帝施德五年,這個與沒霧、弋陽兩國共霸天下的強大帝國,它的帝都王城,仍如從前那般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三月春初,一輛飄飄晃晃掛著沉金絡穗的馬車吱吱咯咯地駛在剛被春雨打濕的街道上,馬車行得慢,金色鬢毛的駿馬緩慢地踱著步子,看上去極悠閑,一雙飽滿靈性的眼睛目視著前方兩周,惹著幾個行人駐足而觀。

一陣微風撓癢似的拂過,馬車前的幃布被吹得一陣,稍稍向上卷起。隔得數尺遠,自眾人隻微瞥到車內一眼,一抹極驚心動魄的黛紫就呈現眼裏,並隨著它的消失之快而深刻映進了腦海。

少女端坐室內,不論風華絕代,其渾身散發的優雅之氣就非一般,有旁觀者落那一眼正對上其眼,看得肩膀都忍不住顫抖,心裏忍不住低歎,那是何其獨特的目光,澈淨般的慵懶與通透都盡顯於底,該是要何等的大家才能養出。

春意撥撓,車外人心隨著攢動不安,車內人兒瞧著也別有心事。

隔了三年光陰,這是花簷自百裏家敗落之後,第一次再回到王城中來。

今年的花簷已經十七歲,一別三年,她還是占了凡人身,占了凡人命,唯有名字有個變化。

她終於叫回了自己的名字,花簷,無妄閣的殺手花簷,至於百裏荀,該是隨著那場大火一同消失得好。

那日妖女舞采擰著她的小身板一路穿過雲層,直墜蛇伯山頂,正砸著了斜倚長椅閉目養神的公子容隱身上。

自此交付,進了無妄閣的人都得改頭換麵重新做人。在重新打造身份時,她不知哪來的膽量,怒瞪著天下第一殺手組織的主人,蹬著容隱,就像從前瞪山裏的小妖一樣,倔強說來:

“我叫花簷,以後你要記住了,我叫花簷。”

隻是換名不換人,親身經曆這副百裏荀的骨架子的成長變化,昔日強烈的不適應感,過了三年,如今亦還是有七八分存於心底。

她是想死的,想魂歸故裏,但是妖女舞采卻時不時出現在身邊,時不時幽幽來一句“你放心,我還在”就將她的一息掙紮盡數連根吞沒。

花簷一點都不明白那真夷大妖為何要她活著,還是讓她在昔日長哥哥的損友容隱身邊活著。她想來想去,都沒想明白那兩人之間會有何關係,也沒想明白自己與他們的關係有何關係。

可是身為沒有幫手的凡人,雖然是雲裏霧裏,她卻隻能惟命是從。

活著吧,人固有一死,總會有魂歸故裏的那一天。

馬車慢慢地朝前駛進,花簷端坐在車裏,隱約窺見車簾外王城街道上的攤鋪與人影,片刻閑下來,又不禁像一個普通人那般感歎起自己的生活。

車外時不時出現一個賣豆腐的小攤位,也有燒雞鋪,烤鴨鋪,琳琅滿目的商品展列在王城的每一處人群簇擁區。變化太少,仿若從前還是存在過似的,就連她這個路癡也能從中窺出許許多多的記憶來。

那記憶太濃,就像浸在雪地裏的一壺凜冽冰涼的烈酒。

她已經有足足三年沒有見過這座城的模樣了,原本以為曆劫之後再不會來看一眼,如今還是凡身的時候,回來一瞧,心上仍是有著巨大的空落。

攀春院的招牌還在,昔日濃脂豔抹的鴇.媽媽如今還站在入門處命令姑娘們招呼進去的客人,但臉上的蒼老卻很明顯地顯露了出來,媽媽臉上堆滿了笑容,歲月的痕跡仍是殘酷地留了下來。

就如這日子仍是風輕雲淡地過去,那為人生死的痛疼卻還是隱隱發作。

一種身為百裏家女兒的痛疼感,孤命附身的痛疼感。

她記得曾經看過的一冊話本上就寫:得也,失也,悵然是也。如今她已經很少看話本了,無妄閣裏沒有話本。

路過賣鳥的鋪子,一陣嘰嘰喳喳的叫聲鬧哄哄地響起,將花簷從遐想中拉回了現實,眉間也有了幾分朗朗如月的清醒。

一路同行跟坐在旁的百裏初冷冷地斜睨一眼過來:“身在無妄閣裏,就要有殺人的覺悟,百裏荀,你玩了三年,也該為公子做事了。”

花簷懶得理會,目光仍是落在車簾外的街道上。

經過這三年,她雖不是完全懂得了世事,但對於所謂的三姐姐百裏初已經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厭煩之意。這種懷著仇恨心活著的人類,有親人都被逼上黃泉,何其愚蠢。

傷人傷己,不過落個淒惻下場。曾聽司命說,凡人命格輕,懲罰卻極重,若是幹了太多壞事,死後定是要入地獄幾十重天才能抵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