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不得亡兮(1 / 2)

看不出時曆變化的淡色天日裏,花簷甚是清晰地將自己長期壓抑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做鬼多年卻從未聽過這般請求的水鬼愣了半會,仍是沒有作出反應。

年年日日裏,因為各種心理問題自殺身亡的人類不計其數,這事很尋常,但他還從未見過,有誰求鬼來索自己命的。

他常年閉世於清水鎮盡頭河流深處的水簾洞中,然於塵事上也有自己的造詣。幾百年裏,前來聽他講故事或是來給他講故事的妖怪或鬼都不少,其中倒也不乏一些來請求他給予幫助的。

關於生死上的情況,也碰到過一位。

轉山轉水轉年華,那是水鬼成了鬼先生的第幾百年裏的一樁評為年度最奇特最悲壯的焦點事跡。

不知哪裏來的含著怨氣而無法投胎的新鬼聽說他活了幾百年既沒投胎也沒什麼灰飛煙滅,欽佩得很。四方打聽,終於尋到了他的水底洞去。

那時他正品著從妖怪朋友那拿來的新酒,醉的醺醺然,一分清醒都沒有。

新鬼撲通一聲,徑直跪到了他的麵前:“請大人為我殺一個人,不殺了他,我、我這一心仇恨都沒法了結。”

水鬼先生當是一愣,朝埋首跪地的可憐新鬼撇去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喝酒。

新鬼心急,連連給磕了數以千計的頭,講自己如何被人欺騙又再被人欺騙,最後被活生生地坑死了冤鬼,積了一心怨氣無法消散,到了奈何橋,喝了一碗孟婆湯竟都吐了出來。冥界有冥界的規矩,不喝孟婆湯是過不了橋的。奈何在世的親友給的冥幣有限,一碗孟婆湯就花光了所有,黑白無常守著規矩,硬是將他從橋上拉了下來,臨時好心一句,奈何橋外,荒郊野嶺,好好將一身怨氣散散,耐心等著親人燒了紙錢過來再過橋吧。

此後便成了荒郊野鬼,前塵曆曆在目,烙在腦海裏怎麼都放不下,過了一日又一日,愣是沒有將怨氣消去,這便有了“將從前坑死自己的人報複個遍”的想法。

寒顫的水底,新鬼幽幽含冤的聲音隨著水波遞到喝醉了酒的水鬼耳裏,傳進腦海裏時已是怎麼都攪不開的一團漿糊。

“小人陰氣重,氣息在這有生氣的人間越來越弱,已經無法殺人了,若是大人不幫助我,我很快就會魂飛魄散,消失在天地之間。”

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水鬼腦裏含糊想著你廝消失和我有什麼關係,想了半天,迷迷糊糊地開口:“你要先生我,為你殺什麼……殺人?”

新鬼低咬著唇,慎重地嗯了聲。

水鬼為難地搖了搖頭:“可是我是說書先生……我,不太會殺人。”

新鬼抬起臉來,幽深的眸子裏泛著幾點瑩瑩淚光:“大人不幫,可就斷了一個鬼的後塵。”似覺得自己說的太自私,又補充道:“那害我之人是個大惡棍,大人要是幫我,也算是積了一樁陰德。”

水鬼再是搖了搖頭:“可是我真的……不會殺人啊。”恍惚裏見特來求幫忙的新鬼愈發楚憐的神情,頭腦被酒精弄得一熱,退一步道:“要不你告訴我,要怎麼殺……來著?”

就著酒壺喝了一口,湊近又補充:“要最簡單的那種,太耗氣力的……我不做。”

新鬼傷心欲絕的眼神在這話裏微微搐動,一張經日月侵蝕已經變得愈發光滑透明的臉抽了抽,竟也有了幾分醉音:“隨便……隨便怎麼殺都、都行的。”

“你示範給我看。”水鬼單手支起額頭偏頭看著新鬼請求。

新鬼顫了顫扭曲的身子:“可是……”

可是這什麼除了水鬼大人您就看不到別的地方,我教您如何殺人,難不成是要拿自己來比劃試刀麼?

後麵的話含在喉間,沒有吐露出現。隻是麵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難看。

“缺……刀?”水鬼聽聞可是這個轉折詞,善解人意似的道。起身搖搖晃晃地從洞裏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拿出一把生鏽的刀,又在物什裏翻了翻:“還是缺紅綾……呃,我隻有白綾……”

新鬼的臉瞬間也扭曲了,趕緊顫顫巍巍地接過鏽刀:“不用了不用了, 刀就夠了。”

醉醺醺的水鬼滿意地放棄了尋找物什的動作,看著新鬼接過鏽刀,就著水地而坐,端足了學生的模樣看著新鬼。

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緣故,隱隱看見新鬼拿刀的手不住地在顫抖。

刀是無鞘的刀,淩厲寒光在幽深的水底仍是格外刺目,而刀柄刻上的地獄惡獸,即便是寥寥幾筆,也透出了一股格外的邪氣。

新鬼用了許久拿捏穩住,朝著心口一比劃,忙又拿遠離了幾分,聲音發抖:“就……就這麼……刺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