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好,不知如何是好。
火焰如蛇般吐著信子,肆意舔摸著無量天上的四處。被雲霧縈繞的地方,如同黑暗幽淵的地方,從九神塚的祭劍中央驀然劈開一道火溝,滾燙的岩漿從地底冒出來,沸騰不已。
風雲變幻,整個無量天的空間都在顫動。
諸懷被變成了小蛇,沒有了爪子,隻得任著猛地顫動的地皮被隨意移動,目光死死盯著還在那神塚中央的年輕司命,被火風阻擋,此時已經無法看真切,不知道是死還是活。
裂縫開過,再也沒有停止,漸地向兩旁拉寬。諸懷感受到自己專養火的皮膚在這樣的烈火之中,形同炙烤。
一輩子世麵見得已經夠多了,但還沒見過自己也會被凶火灼燎的這般狀況。
真真是個笑話。諸懷心中輕笑了聲自己,趴在地上悠著火苗襲身。
不知為何,他有種甚是強烈的直覺——
那火光裏頭的年輕神君還活著,他在經曆著某種曆練。等大火涅槃殆盡,等到那時,他定會成為四海八荒中可怕的一方霸主。
方才他將自己拋開的很果決,絲毫不是慌張恐懼之人能做出的判斷,司命心頭定是也醞釀過了種種情況。
隻是……諸懷微不可察地歎了歎氣,心中竟忍不住為這位前不久還是敵人的神君祈禱。
但願天地仁慈,保佑這人性命。
——?——?——?——
司命半蹲在神塚棄劍旁,仿佛被一股巨大的魔力牽製,禁不住用上雙手去拔。仿佛隻要拔出來了,就會有巨大的秘密浮出他的神識表麵。
手才觸碰到一點,神識卻猛地被什麼東西吸進去。一波波模糊不清的印象狂奔而來,強行欲衝開腦海裏單純的記憶束縛。
天雷地火、修羅戰場、憤怒的神魔,以及一曲曲永不停歇的遠古哀歌。
已經分不清現實與虛像。
漫漫火途裏羸弱的小狐狸蜷縮成一團在等著他去救,紅衣獵獵裏仿佛有誰清冽的眼神裏溢出委屈的淚水。
司命頭痛的厲害,尤甚想著扳開拿劍的手,但是沒有辦法,他沒有扳開。
身體裏有股比他意識更強大的東西在逼使他接近那把劍,哪怕身前身後都已經被巨寬的火溝與無量天這還能踩踏的雲地分了開,哪怕可能很快、他就會葬身在那片火裏。他都沒有辦法離開,隻得踩在一丁點不受火焰焚燃的雲地上,將身體裏的最後一點力量用盡,也要抽出那把劍。
這是他無法拒絕的使命,即便沒有任何人托他如此作為。
腦海裏的幻想愈發的清醒起來,鳳凰圍著雲頂天宮的屋簷飄然飛翔,白焰半落梨花,喜慶的祝歌從天門南一路高唱到北,一隻發毛純白的狐狸趴在已經裝飾得好的屋內榻上作息,三條漂亮的紅尾時不時地動來動去,好不安分。
司命猛地一驚,那狐狸……那狐狸……和他的小花簷竟是神似!
怎麼會……除了尾數之別,這兩隻狐竟是神似,天下竟有如此奇特之事。
他的頭痛發作得愈來愈嚴重,強行地閉上雙眼,眉頭深蹙,愈發地不能展開。腦中放過一幕幕畫麵。站場上,執劍殺敵,倒下去的人鮮血四濺落在他玄色的衣上;寂靜的宮殿院落裏,飲茶讀書,有人麵色憤怒地對他進行說教,什麼說教他聽不清楚,隻看著那副憤怒的尊容,到最後,像是心冷了一般平靜下來;或是青翠的山間,他抱著白白胖胖的狐狸,一雙金筒長靴踩在潮濕的礫石上穿水而過。
狐狸,又是狐狸,他這一生宿命,是離不開狐狸了麼……
雙手還在用力拔劍,他等不及,秘密如火風般燎起他心,又如螞蟻,百癢噬身。他的意識,在強烈渴望著真相。
意念之中能用之力全數用上,記憶印象不斷從黑暗深處擁了上來。
上古鐵劍竟一點點被撬動了,一點點旋了上來。
無量天整個空間都在震動,強風如大蛇狂熱的信子舔身貼近,司命握緊了鐵劍,硬行忍受著迎麵而來的熱浪。
腦海之中有什麼在逐漸崩塌,他赫然瞪大眼,一幕幕陌生不適應的記憶如瀑布般傾瀉入裏。
他想知道的秘密,關於那最遙遠最深最久的秘密。
終於,在一息僵直中,被棄了數萬年的神劍破麵而出,數萬丈被燎高的火光頃刻間減弱了許多,隨著漸次回收的火溝,盡數重歸於地底。
“原來……”他神色亮了亮,又恍惚。才輕輕吐出兩字,整個人已經向地麵倒去了。
被火炙烤的恍恍惚惚、隻剩下一丟丟靈識的諸懷勉強睜開熏得難受的雙眼。
無量天上,他守了數萬年的漫天火光如今已經瞧不出一絲痕跡,雲層地麵回來了,一如被後輩小神破九裏墟後的黑如魔地極淵的雲層,回來了。
他用力竄高身子,終於看到,在九神塚的中心,年輕的司命臉色蒼白地躺在地上,他的手上正握著那把原本插在神塚中央的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