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馬上把本想說的話換成嘻嘻哈哈地一笑,表示我並沒有因她說的這事兒浪費什麼精力。她也衝我抱歉地一笑,然後帶上耳機。我聽到她說,“嗯……哪有那麼快,我還沒寫完呢……這個可沒準兒……寫完我會按約定告知您的。好,再見。”寫寫到邱秋這種程度,自主權已經完全在自己手中了,不用揣摩他人的喜好,更不用像老久那樣走街串巷地等人們去發現了,她想怎樣寫就怎樣,偏偏看似這樣不買大眾賬的作品卻往往歪打正著成為文學新寵,從而被沒完沒了地複製、模仿和跟風。隻不過,編輯部幾乎一天一個長途電話地催命是在有些讓她吃不消。
邱秋掛了電話,目光開始搜尋街兩旁的餐館。
“西—貝—筱—麵—村”,她念東西還是這麼一板一眼,又好像在自言自語,“筱麵是什麼?小芋,你吃過嗎?”
“沒有。”我搖搖頭。
“也難怪,平時有時間條件都是自己在家做著吃的吧,外麵又貴又吃不安心。”她的語氣很家常,不等我我答話,她又被大道右側的“黃記煌”吸引了。
“火鍋怎麼樣?”
我隨便什麼都好。我答到。
她又說;“這家黃記煌裏麵人怎麼這樣少?冷冷清清的,看著不怎麼樣,一定是不好吃!嗯,咱們再找。 噢對了,前麵有家德緣的分店,咱們幹脆去吃烤鴨吧,馬上到了。”
這家德緣店離我住處不過三站地,我卻從來沒進去過。北京稍微有點兒門臉兒的飯店一頓就要吃掉我一周到兩周的三餐夥食。
那天我和邱秋一起點了烤鴨,荷葉餅,小炒鴨腸和蕎麥麵。我說再來個油麥菜吧。她說,“不是吧,一點兒油水也沒有,像吃青草一樣,你要吃?怪不得你那麼瘦。”一邊已經在菜單上的清炒油麥菜旁麻利地打了一個鉤。她說“不是吧”的表情特別俏皮,我想再這樣熟下去我的臉皮可要厚了,厚起臉皮來的我估計是邱秋受不了的。
看完菜譜,我坐回到桌子對麵,她看著我說,“這樣好遠啊,說話費勁。”我立馬又移回她旁邊。邱秋加了酸棗汁,以其代酒與我碰杯,這動作提前抵消了之後發生在我們之間的許多不快,並讓我自作多情地以為,我和她沒準兒會成為一輩子的朋友。
那一階段,我把我性格裏少有的木訥和羞澀全都鄭重其事地給了邱秋,卻很快發覺自己在情緒上對這個可以做我長輩的女人總是撲空的,錯位的。她一直怪我不夠爽利、直白,而我卻始終沒機會告訴她,旁人眼裏的我也還算個機靈人兒,不知怎的一見她就沒了主意,心眼死了,嘴也跟著拙起來,完全上不來話兒。
一頓飯下來,邱秋已經大致了解我了。這會兒的邱秋知道我是北漂,知道我的年齡,甚至知道我的月薪。她說:“北京有什麼好,連個自然熟透的水果都吃不著。”我說至於嗎,她說當然,從四麵八方進京的水果當然是越生越好存放,要是等熟透再摘下來,到你麵前早就爛了。然後還有激素、催熟劑,你看那草莓,大的像連體嬰模型,再看看香蕉,心兒全是黑的。聊起這些的邱秋仿佛突然吃了些人間煙火,換了一個人似的。
她主食吃得不多,隻是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喝著酸棗汁:“聽說這個助眠極有效,今天我要試試。”她說。
那麼貌似我也應該多喝點,不過我知道就算再喝今晚我也注定睡不著覺。
“小芋,你為什麼做編輯這行?”
“為,為什麼?”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我,我就是喜歡看,做這一行可以看很多。”
“哦。你們心聲地總編叫什麼名字?”
“陳秋和。”
“你們老板呢?”
“盧偉。”
“哦。都不認識。聽都沒聽過這些名字。”
“肯定的了,”我笑著說,“我們就是一小公司。盧偉那天派我去,無非就是想找機會約你的稿。”
她突然沉默了。
“怎麼了?”我問。
“那你錄音頻,也是為了完成上級的任務?”
“當然不是了!我喜歡你的書!從第一本。”她這個問題讓我多少有點傷心,我繼續說道,“我說的是真的,你不信?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和我們這種小出版社合作的。”
“我不知道。”邱秋說,“我們才剛照了幾次麵,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的話。”這句話讓我突然掉進了冰窖,她明顯不想繼續談下去了,問我吃好了沒有,她說她已經吃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