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多回家拐了一趟,所以我比約定時間晚到了近二十分鍾。地點是玉泉路附近的一家商務酒店。 邱秋一見我就笑著說:“沒當過兵的,果然是沒點兒時間觀念,無組織紀律性。”
她的玩笑把我開樂了(我知道她是當過特種兵的),同時讓我覺得,她有時挺把我當朋友的,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錯覺。
邱秋想要一個掃描、打印等功能四合一的傳真機,於是我和她一起去中關村買了這麼個東西回來。賣家是朋友的朋友,人家那邊是不跟來安裝的,隻說照說明書的程序簡單組裝就可以用了。我的朋友(我們就叫她瑩吧)不放心,說跟我們一起回來安裝,沒想到回了酒店,我們三個花了一個小時卻搞不定它。我從小就是最怕看說明書的那類人,大概邱秋也是吧,她說:“給他們打個電話吧,好歹也是個800塊錢的中小電器了,來看看怎麼回事總行的吧。”
電話接通了,那邊的態度不怎麼樣。直到瑩說:“不過來看,我們就退貨!”(這個年頭坑的就是熟人)他們才勉強說下午抽空派個人來。瑩這才去上班。她說,如果安不好再找她。
等人的這個空檔,我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於是開始打量這個房間,可得盡快找個好地方下手。
機會來了,邱秋說她困了,去車裏拿幾包咖啡上來。沙發上放著她的包,可那裏不安全,如果她隨時想拿什麼東西,那可要露餡兒了。我又看到床頭櫃上一個很袖珍的不鏽鋼飯盒。下麵壓著一些書,大概是邱秋正在看的。我迅速地抽出中間的一本,然後把我早已準備好的信封夾進去,末了又將書的順序恢複原樣,飯盒也照舊壓上去。
倘若你猜測邱秋屬於那種養尊處優的女人,那可大錯特錯了。直到我這一次見她才知道,她經常搬家,她說自己已經把三環四環的房子看遍了,卻沒有尋到合適的,看來看去還是覺得不如自己以曾經的房子。所以她過得像個苦行僧,車上幾乎是她第二個家。那裏儲存著水和食物,渴了喝水,困了喝速溶咖啡,餓了也經常是隨便對付一頓。她的很多書迷一定認為她擁有一個完美、無擾,起碼是舒適的創作環境,其實那會兒她還沒有。
她幾乎不怎麼喝茶,因為泡茶比速溶咖啡需要更多的時間,盡管明知茶是比咖啡更健康的東西。她從不在傍晚六七點的時候回家,即便是完成了一天的寫作,也得找個地方暫時避避,她害怕眼睜睜看著陽光一點點退去,害怕聽到所租房子的左鄰右舍其樂融融的聲音,甚至害怕聞見過道裏炒菜的香氣……
上門來的維修員也是用了四十來分鍾,忙得一頭汗才把設備步入正常運轉中。邱秋拿出一個小本子給我,我把幾種功能和操作步驟都記了上去(這樣或許會比說明書簡明扼要些)。原諒我往前翻了一頁,我想看看邱秋的字。給讀者簽名的字當然不能作數,那是在無數次重複中練出來的,那龍飛鳳舞其實比不上此處的一筆一劃,橫平豎直,正如被許多讀者包圍的邱秋不是眼前真實的邱秋。後來我想起邱秋的時候,還總會想起她那一頁的字。怎麼說呢?見字如麵。有人說過,你的精氣神兒和心肝眼兒其實都在你的字裏呢,這話我算是有點信了。
安裝機器的人走了,當我回頭正要把記錄好的本子給邱秋時,卻發現我自以為隱蔽得很好的那個信封已在她手裏了。
不好了。
幸虧沒連信一起附上,不然現在一定窘死了。玩這種偷偷摸摸藏東西的遊戲,我哪裏是“三局特種兵”的對手。
邱秋說:“阮小芋,你這是幹什麼呢?”她從來都是叫我小芋,一旦加上姓,事情就嚴重了。
“……”我暫時還處於目瞪口呆的狀態。
“不要就拿出去扔了好了,別放在我這裏!”她突然火了,隨便在我外套上找了個口袋,將信封塞進去,然後把我往門外推。
她在我尚未奪眶的眼淚中變的有些模糊, 這突如其來的脆弱大概是來自被輕拿輕看的委屈,我嘴上說:“演唱會我沒去,把票賣了,錢也在裏麵……” 我和邱秋此刻根本沒在一條思路上。我有我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潛台詞,她聽了這句,卻長久地望了我一眼,隨後鬆了手。事情過去很久以後,我仍試圖去揣測、理解她那定定地一望,可結果卻毫無頭緒。我那句話似乎讓她沒邊沒際地疼了一下,為我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