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嶽2(2 / 2)

若不是遇見小戴醫生,四海不會知道戴瑛同誌已經犧牲了,在此之前他連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沒有看清她的臉。

所以四海和小戴其實是在一夜間熟起來的,不過這種關係相當微妙,你若說是兄妹情誼,似乎還有些不盡然在裏麵,可若把它直接定義為愛情,大概又欠點兒火候。

四海發現小戴醫生空閑的時候特別愛往部隊的夥房跑,開始還以為她嘴饞,後來聽一個炊事員說小戴經常幫著他們淘米,揉麵,隻是有時候她會突然停下來,瞅著一捧白麵發呆,或是對著一把紅豆自言自語,這讓大夥兒覺得非常奇怪。所以有人和小戴開玩笑說:“你是屬耗子的吧?專往有糧的地方鑽。”平日裏挺活躍的小戴卻沒接這句玩笑話。再後來,四海又發現小戴有個隨身攜帶的小布包,她經常拿出來用鼻子聞,或是托在手心上看。四海問她這是什麼,小戴說這是她的小糧倉。布包做的像小女兒家的香囊,裏麵有十粒紅豆,十顆花生,一把麥仁兒和一把小米,都是從夥房要來的。小戴醫生家祖上幾代原本都是開糧店的,糧店坐落在潮安縣韓江邊一個叫葫蘆集的地方。小戴六歲的時候,日本兵對這個小集進行了第一次轟炸,由於葫蘆集處在山區近處的小平原上,山裏有不少抗日據點,所以日本人不敢貿然過韓江,隻敢從飛機上扔炸彈,那時小戴的姐姐戴瑛已經加入了抗日的隊伍,小戴一家從糧店跑了出來,趴在一棵兩人才能合抱過來的橄欖樹下躲過了一場災難。再回到糧店的時候,發現屋頂已經沒了。小戴家裏沒有田,世代靠糧店過活,所以小戴的父親說:“修屋頂。”經過一番折騰,糧店又恢複了原樣,可小戴一家的日子卻仍過得擔驚受怕。不到三個月,日軍又進行了第二次轟炸,這一次人是躲出去了,糧店卻徹底沒了。葫蘆集幾乎被夷平了,流離失所的人遍地都是,小戴家和周圍的許多人一樣,擠在臨時搭的棚子裏,偏偏在那時,家裏又收到姐姐戴瑛犧牲的消息,小戴的父母抑鬱成疾,不久後便相繼離開了人世。那時小戴才剛比家裏的米缸高一點,小戴的父親臨死前還讓小戴幫他扛了一會腿,說:“有阿真的小肩膀扛著真舒服,要是能再聞聞咱家那些糧食的味道,就更美了。”

小戴把家裏的事告訴四海,四海也給小戴講從前的事,他講天津的三州哥,山東老家的六江、七溪,講大章子,還講自己在清理戰場時發現過還剩一口氣的日本殘兵。他告訴小戴,要說最難受的時候,也不外是這種自知必死卻還沒有死透的時候。連長往往會說:“我們善待俘虜,給他們包紮包紮。”一麵向衛生員門狠狠地使眼色。四海想起六江對自己說的大章子被抬回來的情景,馬上會意了連長的暗示。他看著那垂死的俘虜想,一槍崩了你是想都別想的,浪費我的子彈哩。四海狠狠地從地上抓了兩把沙子給俘虜按上,然後把傷口表麵包紮地仔細又漂亮。小戴沒有參加過抗日戰爭,聽到這一段時,覺得解恨極了。

就這樣,兩人之間越來越熟,離之前說的那層欠些火候的感情也更近了一些。一九五二年夏天,小戴醫生被調到廣東揭陽三十一野戰醫院一所,去報到那天,所長笑嗬嗬地說:“戴真同誌,你可真是個人物!人還沒到,你的信已經到了這兒!”

小戴展開這封來自汕頭的信,上麵隻有九個字:

戴真:

我喜歡你。

邱四海

就這樣兩個原本天南海北的人走到了一起。小戴說她很小的時候吃飯夾菜,拿筷子總拿得很靠上,她媽媽說,這個子妞,將來要嫁得遠哩。我和老邱的老家在山東,而小戴則是廣東汕頭人,所謂千裏姻緣一線牽,還得靠那把剪刀給線做媒人。轉業後他們老兩口和我一樣,都回了山東的地方醫院,轉眼間兒女們也都成家立業,小戴為她的寶貝閨女發愁,我們這一代,對外麵的風言風語還是很敏感且在乎的,老邱卻想得開,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那天醫院小尹來串門,還說她女兒上自習還讀秋兒的書,結果讓老師沒收了!你說咱秋兒多又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