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阮知道顧茗淵一定不會記得這個日子了。而她自己之所以銘記,是因為這天距她們頭回見麵剛好十年。三千多個日夜,說過就這麼過去了。
她知道顧茗淵把所有想對她說的話都在這十年裏說盡了,她們原本就是兩種不同的人,閱曆不同,又隔代,她虞小阮從不敢想也不敢奢望得到這個女人真正的友情,然而她卻得到了,盡管這一切如今已經風吹雲散,了無痕跡。
那一次她懷揣著一個裝滿錢的信封站在顧茗淵的門口,她以為還了這錢,就能從此換回自己那點可憐的尊嚴。而女人卻一照麵就用手摸了摸她前額的頭發,說:“小阮,你的頭發該洗洗了啊。”她在一瞬間不知道下一步該怎樣做了,有點想哭,因為爸爸曾經告訴她,如果頭發髒得油了還有人揉,那麼這個人一定相當愛你,她沒有想到第一個驗證爸爸這條至理名言的人竟是顧。但或許僅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你認準一個人對你好,那麼她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你好,即便表麵不是,也一定另有隱衷,這隱衷你自己會幫他/她找。
女人接過她手中的花:“你居然還給我帶花來!這種花怎麼會有白色,真美!”
女人沒有循規蹈矩的把花插進花瓶,而是把它放在一堆自己正在寫的書稿上。“守著這花,我今天晚上一定能寫出很美的東西!”
“你還沒告訴我呢,這花哪來的?”
“自己種的。”她對麵的女孩說:“喜歡嗎?我給你這花兒的種子。”
“可你又是從哪裏弄來的呢?”
“最早我的一個朋友那裏有一盆,是金褐色的,花型好看,但顏色不那麼美。當時我從她那盆中挑了一朵開得最淡的花,從花中取一顆種子回去種,就這樣每年花開,都選整盆中色彩最淡的一朵取種,最後就有了純白的花。”
“小阮你真了不起!聽上去都覺得不可思議!真是個長情的小孩……”
虞小阮是經不起女人這樣誇的。她有時寧願女人不要誇也不要罵自己,就那樣永遠平平淡淡地交談。可是如果當年的小阮能夠預想到她們以後會有那麼長的平淡期,那麼早期共處時,八成會坦然一些,有一說一一些。
“下次來給你帶種子!”
“好!一言為定!”
然而虞小阮後來一直沒有機會再見女人。她隻是在搬家時把自己精心侍弄的那盆花留給了女人。女人買下了小阮租住的房子,那裏也曾是女人住過很多年的地方,當然女人在買房時並不知道小阮租住的恰恰是那一戶。她知道小阮在那小區住過,但壓根兒沒想到事情會那麼巧。寫製造巧合的人通常是最不相信巧合的人。
後來小阮在那個男人的追悼會上看到了她苦心栽培的花。記者的長鏡頭沒有捕捉到女人的身影,卻在無意中劃過那兩排整整齊齊的花圈時讓小阮的眼前一顫。
她想不到女人給花派上了這麼個用場。但她覺得女人用得很好。她甚至為她的花兒感到榮幸。那種花的白色是純粹到沒有餘地的,動人又決絕的額,女人喜歡的顏色。她的車就是這種顏色,她用這種顏色的貼花床單、被套乃至枕巾,她贈小阮這種顏色的衣服,最後,她把這種顏色給了最愛的男人。粉絲們都知道女人獨愛黑白灰,這三種顏彩被她穿戴在身上,也運用在自己的插圖中自成一派,但隻有小阮知道,於這三種色彩中,女人又特別偏愛白。女人說白是美的,但用之於物,卻是最讓人受累的顏色。
女人筆下的故事好得讓所有人沒話說,但卻總不見大紅大紫,據說是因為她得罪了上邊兒的什麼人,以致於凡是冠之以“顧”的劇本都會在最關鍵的審核階段被莫名其妙地槍斃。於是女人隻能像寄生蟲一樣活在編劇羅羲的羽翼之下,沒錯那則舊聞好像就是這麼說的:事業上的隱身人,生活上的金絲雀。
你看女人竟能忍得了有人這樣一語雙關的諷刺與謾罵。好在她有筆,有筆就能寫,能寫就有的是機會報仇。一個長篇三十萬字,一個短篇少說也四五千字,多少議論都不夠她還擊的。你說我對羅羲另有所圖,我偏偏讓你看看究竟是誰離不開誰,你說我的私生活見不得光,我還就這樣陪著他走完一輩子。
那天去參加追悼會的其實還有一個人。媒體認為業界一哥程誌雍都去了,死者可真是好有麵子。程誌雍並不是為男人而去的,他在前來吊唁的人群之中苦苦尋找女人的身影,他知道她一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