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蒼龍雙膝跪地,重拳撐在地上,百感交集地懇求道,“屬下不值得娘娘如此!”

“我這是哪門子的娘娘?這一簪下去,也不過是一個孤魂野鬼。隻可憐了你,因為帶我離開樓閣,反而含冤受屈,遭此侮辱。”紈佳淚眼婆娑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蒼龍,“生沒什麼可喜的,死也沒什麼可悲的,黃泉路,我慕容紈佳已經不是第一次走。”

“夠了!”聞人拓忽然就鬆開了抱著紈佳的手。

她毫無防備,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她痛叫驚呼,發簪不穩地落在了地上,她後背,手肘,盆骨,都劇痛……眼淚也越是洶湧,她一字一頓地怒罵,“赫——連——恒,你——混——蛋!”有這樣欺負人的嗎?分明是他做錯事,為什麼這樣殘忍地對她?

戎波等人見聞人拓擺手,也鬆了手,蒼龍一得自由忙撲過來,卻擱著一條手臂的距離,沒有再碰紈佳。“娘娘,你怎麼樣?”

“不過被摔了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沒事就好。”紈佳擦幹淚,就那麼躺在冰冷的地上緩了緩勁兒,白了眼那調轉方向絕塵而去的華車,心痛得麻木。

戎波也上前來,單膝跪下請罪,“娘娘請諒解,末將是奉命行事,先前得罪之處……”

紈佳望著遙遠的星空,浩瀚的星河正中是一輪明月,亮得刺眼。“那個女子是你下手殺的?”

“……是。”戎波把一方絲帕塞進她的手裏,當時,他就在隱藏在紈佳不遠處,她與那女子的交談,他聽得清清楚楚。“皇上並不知這絲帕的存在,娘娘以後千萬不要再做這樣的事,皇上不希望娘娘再與淮瀏有任何瓜葛。”

紈佳握緊冷腥卻染了百合香氣的絲帕,嗓音嘶啞,“去給她收屍,買全京城最好的棺材,修個像樣的陵墓,墓碑上不必寫什麼字。”

戎波為難地說道,“娘娘,這不合適,那女子是淮瀏細作。”

“她曾經……是我出嫁之前,唯一可以信任的姐妹。戎波,你跟在聞人拓左右,難道不了解活在深宮裏的痛嗎?”紈佳懇求盯著他,“厚葬她,就當償還了我對你的救命之恩,否則,我總有法子再取走你的命。”

豈料,戎波卻把自己的長劍放在了她的身旁,隨即俯首貼地,“末將的命是娘娘的,娘娘若想取,末將絕無二話!”

“為什麼?”該不會靳顏連一個完屍都沒有留下吧?紈佳慢慢地坐起身來,看向靳顏所在的那個方向,路上空闊,除了一灘黑濃的血,連個影子都沒有。“戎波,說話!屍體呢?”

戎波不敢抬頭,“……皇上每殺一個淮瀏細作,都會把頭顱切下送去給慕容襲,而剩下的殘體,則丟去亂葬崗。”

紈佳半晌無言,這樣殘暴不仁的聞人拓,真的是她的上官拓的前世嗎?“為什麼他要這樣?他天性不該如此。”

她記得,聞人拓為她敷藥,她病得不能進食,他一口一口耐心喂她喝粥,他愛民如子,他待宮人、甚至待冬梅姐那樣可惡的人,都會有溫雅的笑……為什麼,他不能給一個死去的敵國子民一具完整的屍首?

戎波濃眉緊皺,不敢去看紈佳痛苦的神情,對於聞人拓殘忍的做法,卻並無怨言。“當年,淮瀏人害先帝,以及最疼愛陛下的兩個皇叔皆死無完屍,而且,屍體被肢解的零碎,一點一點地從淮瀏送過來,到最後已經發臭腐爛,也拚湊不起一具完整的屍體。陛下那年隻有六七歲,慕容襲得寸進尺,讓皇上與太後,割城,換取陛下與皇叔的屍首,皇上當年太小,太後獨自做主,割讓三座城,才換回先帝與兩個皇叔的首級,卻因為時日拖延太久,首級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樣子。當年,那樣恐怖的情景,陛下親眼所見,他自那時便發誓,要為先帝和兩位皇叔報仇雪恥。”

紈佳忽然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竟如此可笑。她竟然妄想著,憑一己之力,去化解聞人拓心中的深仇大恨?!換做是她,這樣的仇,怕是也要擱在心裏一輩子,哪怕遭受萬人唾罵,也要讓仇敵死無葬身之地。

她釋然了聞人拓的殘忍,卻隱隱打了個冷戰。

聞人拓的血仇,靳顏死前那番話,還有楚太後和鞏旭泰對她欲殺不殺的態度,交錯成一張詭異的網,而她,就是網中那隻生不如死的小魚蝦。

恐怕,她此來和親,是因為聞人拓見慕容襲格外疼寵她,而她又是慕容襲唯一的親人,他才執意讓慕容襲嚐一嚐痛失親人、親見親人被折磨的滋味兒。而慕容襲必是走投無路,不得不送她前來,送來卻又擔心她,因此才潛入皇宮,要救她離開。

可是,她會被靳顏說成自殺?慕容襲來救她的那一晚,她和慕容襲到底為何爭吵?她為何會傷害本是疼愛她的兄長?她為聞人拓擋刀,無疑是自殺,可恐怕以前那個她,也早已想到,若是死不成,便是另選了一條路——一條與慕容襲反目成敵的路。

她想了許久,想從封存的回憶中找尋一個答案,卻什麼都沒有找到。

她撿起自己的發簪,站起身來,搖搖欲墜地忍著痛,獨自朝著樓閣的方向走去,戎波和蒼龍相視一眼,領著一群黑衣人,緊緊跟隨,不敢有絲毫鬆懈。

不過幾條街,她返回竹院時,漆黑的星空已經透著藍光。

她推開門板,卻再也沒有力氣邁過那道門檻,一聲“喵嗚”柔弱可憐地在門檻內傳出來,是雪球兒似地波斯貓——小小恒。

它正從門內出來,用那一藍一綠的寶石樣璀璨的眼睛,幽幽望著她,似在訴說,對美麗主人的想念。

這小萌寵溫暖了紈佳滄桑冷寂的心,她乾脆在門檻上坐下來,把小巧玲瓏的波斯貓抱在懷中,憐愛而貪婪地撫摸著它,“小小恒,母後該怎麼辦呢?原來父皇曾經熬過那麼多苦難,可是,他又那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