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七月初九日,洛陽城。
午夜。
距離七月十五日中元盂蘭盆會已不過六天。
每每一年到得七月中旬之時,陰司枉死城門大開,初到城中的枉死幽魂得以重返陽間,與陽世間的親人神遇一訴,陰陽夢會。隨後返回枉死城中關押,直至原有命數注定的壽命終結為止,再由陰間律例以生前行事之善惡定奪,或獎或罰,是轉世投胎,重入六道輪回,抑或墮入地獄,永不超生。
一人身死,壽終正寢,自有無常鬼使前去拘魂,引入陰間。但那些遭受到戰亂,天災,仇殺等等諸如此類的人意外枉死之時,由於不得善終,無人指引,隻得任有自己的幽魂遊離於人間。其中不乏心懷怨念惡意,為了一己之私,尋釁報複,為禍人間,遺下禍患。捕捉這些遊魂押往陰間枉死城,正是幽冥鬼捕的職責所在。
中元將至,加之監察那些重返陽間與親人苦訴陰陽兩隔的枉死之鬼,無怪乎身為鬼捕統領的鍾馗又開始犯他那習慣性偏頭痛的老毛病了。
洛陽城自古繁華,與長安並稱東西“二京”,可見一斑。今大宋朝坐都汴京,可洛陽也並未墮了氣勢,壯偉依舊,漢唐遺韻仍存。不過又有誰能知道,在這宏偉的外表之下,內裏卻是一團敗絮。
時局不穩,朝堂之上政客派係間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息息關係著天下百姓的存亡生計。而西域又有黨項夏人虎視眈眈,戰事一觸即發。身為鬼使,鍾馗雖然對於這人間輪番上演的鬧劇並不感興趣。但是,動蕩的年代之下,生存著苦苦勞作隻為自身的平民百姓,他們有歡笑,有苦惱,有悲憤,有喜樂,這所有的一切,在這個時代,頃刻間就能被擊的粉碎。他們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自己的結局。雖然最終的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死亡。但人們都更願意懷抱著希望,在勞作一天後的夜裏,在睡夢中憧憬著明天的種種美好,而不是稀裏糊塗的,莫名其妙的死去,再也看不到第二天初升的太陽。
鍾馗也曾經曆人生的黑暗,世道的艱辛,對於這一份難挨的苦難更加的感同身受。
此時,鍾馗正踩在雲端,立於洛陽城的上空,望著腳下隱在月影紗霧裏的城池,一張黑臉上並無什麼表情,但這並不代表心內也陰冷如冰。他並不願見到世人的命運就這樣無辜的卷入亂世的濁流之中。現在的人間,不,何止是人間,如今在這三界之內,何嚐沒有一股惡濁的暗流在蠢蠢欲動,待機而起。
“這天,這月,倒是更亮了呢。”
鍾馗自言自語。
月大如盤,幾可觸及。
太陽是人間的依靠,就像月象征的是幽冥。
凡間的人類,雖則生存於陽光照耀之下,但對於月卻總懷有一份朦朧憧憬的好感。
他們把自己的一生都寄托給了明月。生辰,團圓,姻緣,月往往被人們賦予了許多美好難表的含義。人們在詩歌中讚美月的柔,月的涼,月的白,月的陰晴圓缺似乎也應和著人們的或悲或喜或歎或悅的心情。
“疏星朗月,在夜的幕布上閃爍,搖搖晃晃的姿態,好像是要跌落人間世。還是說…往下墮落的是這……這天,呃,這月,倒是更亮了啊。”
鍾馗喃喃地重複著自己剛才已說過的話。
雖然生就一副駭人的麵孔,但到底生前還是功名書生出身,有著與外表截然相反的細膩心思。也就無怪乎這般舉頭望月之下,心中頗生出一些悵然感悟了。
近段時間,多有鬼差報說有惡鬼遊竄於洛陽城中,活剜人心為食,手段極其殘忍,目前已有多人遇害。枉死遊魂孳生,難保不會再忿恨之下釀出其他的禍事。這是最令身為幽冥鬼捕統領的鍾馗擔心的,是以才有今夜洛城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