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淡忘的過年記憶(1 / 3)

傳說我國古時候有一種叫“年”的怪獸,頭長尖角,凶猛異常。“年”獸長年深居海底,每到新舊交替的除夕之夜,便闖進村莊吞食牲畜,傷害人命。因此,每到除夕,人們總扶老攜幼,逃往深山,以躲避“年”的傷害。又一年除夕,正當人們慌忙收拾東西準備進山躲“年”時,一位乞討的白發老人進村向老婆婆借宿,並稱能趕走“年”獸。眾人苦勸不住,隻好撇下白發老人紛紛進山躲避。第二天,人們從山上回到村裏,發現整個村莊安然無恙,老婆婆家門口貼著大紅紙,園子裏一堆還未燃盡的竹禾仍冒出紅紅的火光,還不時地發出“劈劈啪啪”的爆炸聲。原來那“年”獸最怕紅色、火光和聲響,被白發老人張貼的紅紙和燃燒竹禾發出的火光和爆炸聲嚇跑了,村莊才免遭一劫,欣喜若狂的人們紛紛換新衣戴新帽,奔走相告,慶賀道喜。這就是傳說中我國過年貼春聯、放鞭炮的由來。

家鄉人把鞭炮叫做“炮仗”,放鞭炮就叫“打炮仗”。那時炮仗一般隻有三種,一種叫“雙響”,一種叫“地雷”,還有一種叫“百子炮”,或叫“百響”。“百子炮”就是一掛一掛的小炮仗,至今仍常見,隻是響數越來越多,包裝越來越好了。“雙響”大拇指般粗,約一卡長,導火索位於炮仗自底向上約四分之一處,兩指輕夾炮仗,點燃後發出“嘣”的一聲響,隨之炮仗升上天空,又“啪”的一聲炸開,因此叫“雙響”。“雙響”捏緊了會在手中爆炸,傷著手掌,捏輕了會掉到地上亂蹦,一不小心會引發火災,或傷人,一般小孩子不敢燃放。“地雷”也有大拇指般粗,但比“雙響”約短一半,導火索位於炮仗頂部,手捏炮仗底部,點燃後甩出去“啪”的一聲炸響,猶如“百子炮”中的上顆,隻是又粗又大,但燃放較為簡單。

家鄉過年打炮仗頗為獨特,除了“謝年”、“開年”祭神要打炮仗外,還有“開門炮”、“關門炮”、“鬧上八”。祭神一般要打“雙響”和“百子炮”,“雙響”備四支,一般隻打三支,以前不知為何,後看過有人寫溫州和寧波的過年習俗,提及放鞭炮“帶三放四”,稱一般放三支,響六響,討的是“六六大順”的彩頭,但那時鞭炮的質量差,隻怕有時其中一支為啞炮,隻響了一響,則立即補放備炮一支,湊成七響,謂之為發財。家鄉的“開門炮”、“關門炮”可就沒那麼講究了,也可“帶三放四”,也可隻打一串“百子炮”,或隻打一支“地雷”。關門炮是大年三十忙完屋裏屋外的所有活兒後打,打了關門炮就不再開門了。而開門炮則是大年初一早上起床後開門時打。那時沒有電視,一般人們在晚上十點多鍾就忙完準備休息了,早上六七點鍾起床,雖或前或後,但也相差不遠。因集中在大年三十晚上和大年初一早上的同一時間段裏打炮仗,雖每家每戶隻有幾響,但炮仗聲此起彼伏,遙相呼應,年味特濃。難能可貴的是這濃濃的年味,卻一點不影響人們的休息。

“鬧上八”更是家鄉的獨特習俗。“上八”即是正月初八,傳說正月初八是穀子的生日,也稱“穀日”,家鄉人都要打炮仗,祈求風調雨順、稻穀豐收,稱為“鬧上八”。家鄉早時還有一句民諺:“耙耙挖挖,嬉到上八。”“耙”,方言念“bo”,“嬉”即“玩耍”的意思,“耙耙挖挖,嬉到上八”說的就是辛苦勞作一年後,大年初一開始就要好好地玩耍到正月初八了,而過了初八又開始新的一年的辛勤勞作了。故“鬧上八”也有過年的結束之意。

後來,隨著電視的普及,看春晚就漸漸地成了我國人民過年的新習慣。而更因時代的變遷,社會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經商、交際的頻繁,家鄉人也慢慢地改變了過年打炮仗的習慣。“雙響”和“地雷”幾乎絕跡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幾百上千元的大煙花,於是,打炮仗也就不叫“打炮仗”了,而叫“放煙花”。如今,“開門炮”、“關門炮”也很少有人打了,“雙響”和“地雷”也慢慢地絕跡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從大年三十晚上到大年初一早上的“炮聲震天、硝煙彌漫”,大多的有錢人,燃放的簡直不是煙花爆竹,而是數以萬計的“鈔票”。這通宵達旦的“炮聲硝煙”,確實也使年味越來越濃,但遺憾的是不僅燃放了大量的鈔票,也讓多少人“徹夜難眠”。

兒時家鄉既沒電視,也很少有文化娛樂活動,唱道情就成了過年最主要的文化娛樂活動之一。

道情是我國曲藝的一個類別,分布甚廣。孫福軒先生的《“道情”考釋》,對道情的起源、發展及現代形式均作了全麵而詳細的描述。據孫先生介紹:道情原為道教聲腔說唱藝術,“從元宋開始就已具有民間化的藝術品格,明清兩代更是如此,並逐漸分化成兩大不同的音樂體係——南方的詩讚體和北方的曲牌體。南方的道情主要有江蘇的揚州道情、常州道情,浙江的溫州道情、溫嶺道情、義烏道情,江西的江西道情,四川的竹琴等;北方主要有河北漁鼓、太原道情……”“清代的道情以金農、徐靈胎和鄭板橋的最為突出,其中‘金農所作,已離開道情本質很遠……徐大椿(即徐靈胎,本文作者注)所作,以教訓為主,也還近之。’尤其是板橋的《道情十首》,‘最得其意’,流布傳唱最廣。”可見道情在浙江之盛,而溫嶺正屬家鄉台州,更可見台州道情之盛。

道情一般為一人演唱,也有兩人對唱,部分地區還有多人演出的道情戲,而台州道情一般為一人演唱。道情的樂器有兩種,一是漁鼓,一是簡板。孫福軒先生引用《三才圖會》的說明:截竹為筒,長三四尺,以皮冒其首,皮用豬上最薄者,用兩指擊之,又有簡子,以竹為之,長十分尺許,闊四五分,厚半之,其末俱略反外,歌時用十分片合擊之,以和者也,其製始以胡元。台州道情樂器中的漁鼓與古代及各地的均相同,是截竹為筒,也叫道情筒,台州方言叫“道情滾(台州方言“筒”叫“滾”,“竹筒”就叫“竹滾”。)而簡板就大不相同了,為兩片十幾公分長的竹片,台州方言叫“篤篤板”。

台州唱道情的一般是眼睛或腿腳有疾病的殘弱人,跟一個年強力壯的小夥子,挑一擔織籮(竹製農具,一般用以挑穀子),以唱道情討糕(即年糕)維持生計。演唱的內容或當地民間故事,如《金滿鬧台州》,或越劇戲曲中的故事,如《方卿唱道情》等,也有勸人行善積德的唱詞。台州道情用純台州方言演唱,如《金滿鬧台州》中有兩句唱詞:“林壽老爺隨手給金滿三‘撓頸’,打得金滿兩眼冒金星”;“王崇良,要把金滿試一試,到底膽魄‘曹光景’”。“撓頸”就是台州方言的“耳光”,“曹光景”就是台州方言的“怎麼樣”。像這樣的語言,非台州人是斷然聽不懂的,而台州人聽起來則既親切又極其通俗易懂。因此,這種形式簡單、樂曲優美、語言親切、通俗易懂的台州道情,不僅為群眾而喜聞樂見,也使台州道情這種藝術能得以代代傳承。

唱道情一般先自報家門,家住何地,姓甚名誰,然後唱些小曲以作引子,再轉入正本戲文。奈何那時我們年少,隻看熱鬧,看不懂門道,幾乎沒聽懂那道情唱的是什麼,隻記得什麼“王金滿大鬧台州府、小方卿唱道情”,至於具體情節和唱詞幾乎是一無所知。

記得最先常來我們地方唱道情的是個瞎子阿公,年約六十歲左右,光頭,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相貌非凡。其聲音洪亮、吐字清晰、唱腔圓潤,深受鄉親們的喜愛。每當他唱完道情,鄉親們每家每戶都要送給阿公一株(台州方言,即“根”)年糕以答謝。他唱道情時一定也是介紹了“姓甚句誰”,來自“哪府哪縣哪鄉村”,可惜我們太小,所以一直沒有聽懂。幾年後或許是這位阿公老了,或許過世了,再也沒有來唱過道情了,取而代之的是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鑲幾顆金牙,隻記得大人們說是“蟹行”來的,我想,“蟹行”可能是金清的某個街道地名吧,因為後來在金清至海門的小火輪上我也看到過他唱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