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努力地搖著老頭子的身體，他希望能把老頭子從死神手裏喚回，可是沒有作用。搖動了幾番之後，老頭子的衣兜裏冒出了一張紙。
是夢囈最先發現紙條的，康康還在使勁搖動老頭身體的時候，夢囈輕輕地走到老頭的身邊，從老頭的兜裏扯出了紙條。
隻見紙條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折疊得和衣兜一樣大的紙，被一支生了鏽的鋼筆的筆套夾著。
夢囈從筆夾裏抽出紙條，鋪開，輕輕地讀起來：
親愛的孩子們：
認識你們真好！你們是我在晚年遇到的最可愛的孩子，是你們喚起了我對年輕的回憶，是你們讓我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溫情，我很誠摯地跟你們說一聲：謝謝！
寫這些文字的時候，火堆燃得很旺，火苗照亮了我的家，我就是在火光的照耀裏，用部隊發給我的鋼筆，給你們寫信。這讓我想起了在抗日的時候，那時我也會給家裏人寫信，告訴老伴戰爭就快結束，團圓指日可待，告訴親人，我將退役回到老家，告訴兒子，要好好做人……可是我不曾想到，收到那些信的人，不是我的老伴，而是我老伴一手帶大的兒子。
我的老伴，已經被饑荒奪去了性命，可是要知道，她背《毛主席語錄》是多麼的背得格外的好啊！
……
夢囈讀到這兒，聲音已經哽咽，可是她沒有停下來，她看著靜靜的蹲在老頭子身邊的康康，繼續念道：
我能夠想象我的老伴早年收到我的信，去村裏奔走相告，欣喜地給村裏的人講述我的近況，告訴他們我還活著，並且戰爭就快結束了，我能夠想象，我那可愛的兒子，聽話地幫他母親洗衣服做家務，我能夠想象，兒子娶到媳婦後一家子人有了安慰……我不能想象的，是兒媳說我吃了她的糧食，占了她的窩，可是部隊發的所有補貼，不是都全被她拿去了嗎？
我愛這個國家，我愛這個國家的所有人民，可是我用盡一生為人民服務，得到的卻是如此不堪的下場。我沒有恨自己，沒有恨人民，沒有恨祖國。我愛他們，愛我的祖國，愛祖國的人民，愛我自己。
我是那麼的愛我的祖國啊，比愛我更甚！
夢囈讀著，眼睛裏已經汪滿了淚花，可是她要把老頭子的信努力地讀出來，就像老頭在臨死之前努力地寫這封信一樣，於是夢囈又繼續讀道：
親愛的孩子們，我在你們這麼大的年紀的時候，路上全是凍死餓死的屍體，而我活下來了，並且活到了現在，我是多麼的偉大，多麼的偉大啊！死神久久沒有伸出它的手，是它看到了一個鮮活的，很有愛心的生命：我曾經幫助過許多人，把自己養命的糧食送給過路的叫花子，把自己的衣服送給那些可憐的孩子……可是，我就快要死了！因為生命原是如此的脆弱，隻是有了堅強的信念，它便頑強了起來。
我已感覺到死神在慢慢向我靠近，伸著它的手，咧著它的牙，慢慢地向我靠近。
火堆已經失去了它的光彩，褪盡了它的榮耀，它綻放過，像炮火，驅散了敵人的肆意妄為。我想我也該走了，隨著消逝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