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緇衣一念去,青衫半夜尋(1 / 3)

夏日炎炎,萬裏無風。季節的輪回終於從初夏走到了盛夏。蒸騰沉悶的空氣,讓人幾欲窒息。

屋內是涼爽的,曲無岑命人送來了地窖裏儲存的冰。侍女站在床頭,一邊打著蒲扇,一邊給姝顏擦拭額頭的汗漬。

姝顏的傷勢還是沒能完全複原,體內的毒素雖已清除,脖子上的傷口卻依舊好了又撕裂,結了痂又潰爛,反反複複。聲帶也略有恢複,隻是昔日婉轉清脆的歌喉,卻是完全毀了,發出的聲音嘶啞嘲哳,像彈一尊破損的琵琶。

姝顏咳嗽著,掙紮起床。身邊驚蟬連忙攙住她,說:“姑娘還是再躺躺,爺可能是在忙,興許再過個三五天,他就來了。我還從來沒有看爺這麼關心過哪位,對我們下人如此再三吩咐,又是送衣物又是送冰的,可見姑娘你在他心裏與眾不同。”

姝顏冷笑,她何嚐不知道曲無岑的關切。可那是因為愧疚和良心,無關其他。

“我要回去。”姝顏甩開驚蟬的手,咬著牙爬起來,抓起筆在羅帕上寫了這四個字。

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兀地響起來:“群玉山因為出了命案被下令查封了,所有人都已被遣散,你要回去,回哪裏去?”

姝顏回過頭,看見站在門口的年輕公子,還是青山遠水的顏色。她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是歡欣,還是悲涼。歡欣什麼呢,終於能夠脫離群玉山的控製,可以有理由留在他身邊?不,曲無岑…以他家聲勢名望,怎麼會容許娶一介歌女。但是,如果曲無岑不娶她,她又有什麼資格,以什麼身份留下來。

心念百轉間,依舊是無言。

“不要走,沒有我的照顧,你會活不下去的。”青衫公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哀憫。然而這種哀憫的語氣,卻驀地裏觸怒了女子。

姝顏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株依附於曲無岑的藤蘿,沒有他,就無法生存,端地可悲。姝顏想起很多年前,師傅過世之前對自己說:“沒有師傅,七弦也能活得很好,對不對?”那個時候,她緊緊拽著師傅病榻上的床單,邊哭邊喊:“先生放心,七弦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後來她改頭換麵,進群玉山做了歌女,曾經的林七弦成了姝顏姑娘,依舊是隻憑自己的力量,慢慢爭取到她想要的一切。

她何嚐到沒有別人的照顧,就會活不下去的地步!

姝顏把羅帕擲在地上,回頭冷漠地看著曲無岑。相識兩年,從來行止溫柔,善解人意的女子,終於露出了某些深藏在骨子裏尖銳的東西。

驚蟬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退出去了,靜靜的房間內,隻剩下他們兩人。

曲無岑也是短暫地一怔,然後神色瞬間如常:“是不是有些後悔當時救了我一命?嗬,但是已經發生了的事,神仙也無法挽回。你既然救了我,我就要保你周全。別說群玉山已封,就是群玉山完好無損,你如今不能歌唱,試想她們還會平白養著你嗎?何況,贖身,不是每個青樓女子都期望的結局麼?”

他溫言細語,但一針見血,似乎句句有理,又戳得人心生疼生疼。

姝顏的惱火無從發泄,聽此番話,似乎無理取鬧的那一個,自始至終,就是姝顏自己。她一個青樓煙花之女,能得到一位有錢有勢又溫文爾雅的年輕公子的照顧,縱然無名無份,那也簡直是天賜的恩德,無上的榮幸,所以她就該隱忍,她就該如同一隻美麗的夜鶯一般,溫順聽從主人為她安排今後的命運。

是這樣嗎?

然而,若不如此,她已無回頭之路,又當何去何從。

有柔軟溫暖的事物,慢慢從眼角滲了出來,在麵頰上緩緩向下攀爬,然後漸次變得冰冷。喉頭生疼,胸腔左側的肋骨似乎更疼。可是連疼痛她都隻能選擇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