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影是太守府唯一的千金,自小眾星捧月地成長,被當成男孩一般養著,讀書寫字琴棋書畫她樣樣不輸給她的兩位哥哥,太守府裏上上下下一幹人等也都寵她讓她,以她為榮。在下棋方麵,自師從宋先生以來,馮影更是棋藝飛漲,如今整個太守府裏就連她父親馮文熵都不是她的對手。
其實,早幾天她父親收到鐵騎侯的書信,就告訴馮影不日後將有貴客蒞臨。此人位高權重,不僅關係到她父親的仕途前程,而且關係到她的未來以及整個家族的興盛於否。馮文熵很有自信,認為自己的女兒才貌兼修、萬裏無一,他蕭影玄就算再眼高於頂,也難免不對馮影青眼相待。加之二人一直私交甚密,以朋友相稱,若此番能與蕭影玄攀上親家,親上加親,馮家在朝堂之上便有了最堅實的保障和依靠。
更有鐵騎侯聲名在外,從無敗績。北鎮匈奴,南誅百越,幾次戰役下來,早就成為街坊民間神一般的存在。多少閨閣好女子明裏暗裏地仰慕著,這馮影自然也不例外。聽說鐵騎侯要來,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夫,晨起更是花了許多時間在修飾打扮上,隻為博他一眼。
她今日踏進正廳,第一眼看見蕭影玄,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目的—此生非他不嫁。那人豐神俊逸,絲毫沒有行軍打仗粗人的模樣,隻是穿著尋常的衣服坐在那裏,就給她一種不可逼視,絕俗離塵之感。
然而她沒有料到的是,蕭影玄身側居然還坐著另外一個女子,並且這女子樣貌清麗,舉止文雅,這讓她感受到某種巨大的威脅。是以今日她提出要下棋,除了向眾人展示自己的棋藝之外,她還想試一試鐵騎侯身邊這位女子的水準。
縱橫棋子漸次排開,馮影持黑,姝顏持白。弈者便如將,棋子便如卒,小小的棋盤便如血雨腥風的戰場。棋盤上廝殺的慘烈程度,不下於一場真正的戰爭。兩軍相交,會為了占據一個角落的疆土而分毫不讓,黑白棋子當中的兵家詭譎之術,當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姝顏在這場戰爭中分神了,有一些淩亂的畫麵從腦海的深處浮現出來,仿佛糾纏的藤曼爬過古井,頂破了陳舊枯朽的木製井蓋,以不可阻擋的速度生長,揚起塵封的灰塵。對於年幼時光的印象一直是一泓靜謐無瀾的井水,幽深平寂。對於群玉山歌舞升平的記憶也已許久不再回首。而今日的這一盤棋,像一把輕飄飄的紙扇,扇起了更加輕飄飄的回憶之塵。
昏暗的光線裏有人用鐵鍬鏟著室內的火盆,火光跳躍了一瞬又迅速地黯淡下去。那人將銅罩子蓋在火盆上,然後吃力地抓住盆邊的木把手,把火盆移到了門口。門口掛著厚厚的氈簾,揭起氈簾,外麵皚皚一片白,霜風卷起雪粒刮進室內,是個簌簌風雪天。遠處隱約飄蕩著模糊的古琴聲,簷下銅鈴的在風雪中擊出脆響,庭院裏的紅梅花開得正盛,印襯著飛舞鵝毛大雪的灰白的天空。
門外的長廊下坐著一個白衣的少年,半低著頭,未曾束發,於是長長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一半臉的輪廓。少年膝頭放著一具榧木棋盤,棋盤上黑白交錯。少年則無比地專注地擺放著那上麵的每一個棋子。
“師傅又在彈琴了呢。”稚氣的音色,似乎是門內的那個人在說話。
少年沒有抬頭,那個聲音又接著道:“師兄,下棋好玩嗎?”
“姝顏姑娘,該你了。”姝顏回過神來,卻是馮影在說話,她指間夾著棋子,輕輕敲擊著石桌的表麵,又把話重複了一遍:“輪到你下了。”
姝顏細看棋局,分神的刹那,棋盤上已成敗局之勢。姝顏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細應對,就這樣奮起直追了大半局,至收官之時才勉強救活了幾片的區域。到最後數子的時候,發現竟然好巧不巧和馮影打成平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