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曲無岑大婚那晚,天上流雲湧動,月色曖昧不清。姝顏跑到離宮牆最近的那一條巷陌邊上,隔著高高的宮牆,看見裏麵有一樹開得極其幽豔的大紅色赤槿花。深巷裏寂靜且昏暗,青瓦紅牆裏邊,華燈長明,照得赤槿樹上火紅一片。
她站在宮牆外那一片寂然的暗黑中。這場婚禮的盛大和壯觀,就隻能全憑想象去描畫。新嫁娘發間的金釵,額前的玉鳳,頸上的珍珠,腕底的瑪瑙,足下的繡鞋。想必掌中還端著夜光杯盛的美酒,觥籌交錯,笑意盈盈。
心裏像是正在下著一場浩浩湯湯的大雨,淋了人滿身滿臉的濕漉漉。姝顏悵然一笑,轉身離去。昨日鏡花水月,在這一轉身後便成為色彩暗淡的陌路往事,悄無聲息。
長安城在曲無岑和蕭如是大婚的數周之後,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某一個尋常的早晨,姝顏推開小紅樓的窗戶,看見大雪紛紛揚揚,把整個世界都覆蓋在了一層琉璃水晶似的罩子裏。本來色澤明豔的蕭府也變得銀裝素裹,風裏依約傳來一首熟悉的簫曲。姝顏倚在窗邊,側頭靜靜地聽,簫聲在漫天的飛雪之中淡漠悲涼,似乎是一首她童年時經常聽到的調子。
姝顏聽得入神,不禁心癢難耐,忍不住想要與這吹簫的人和上一曲。可惜古琴不在手,她隻能悠然神往地繼續側耳傾聽。隻見窗外有人遙遙走來,待走近了才看清,原來是驚蟬正懷抱著一盆白菊往這邊來。姝顏在窗口招手問:“驚蟬,是誰在用簫吹這曲子?”
驚蟬遠遠應道:“我也不知道呢。這天寒地凍的,我得把菊花搬進屋子裏,否則下完這場雪,白菊都該凍壞了。”
姝顏急忙下樓去幫驚蟬搬花盆。在這樣冷的天氣裏,白菊依然開得很好,近似晶瑩剔透的花瓣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霜雪。小紅樓前一共有十二盆菊花,她們二人來回搬了六次,把所有花盆一眾排開擺在回廊的屋簷下。
兩人放好了花,就坐在木製的回廊上邊休息邊聽遠遠傳來的簫聲。那簫聲依約,悠長低徊,吹完了一首曲子,便停住了。姝顏和驚蟬都聽得入神,不妨吹簫的人忽然不吹了,她二人還意猶未盡。
四下裏一片安靜。
隔了很久,姝顏略微遺憾地歎息道:“要是來的時候,把我的琴也帶上就好了。”
驚蟬也道:“是啊,姑娘有好長時間沒有彈過琴了。”
過了一會兒,驚蟬忽然道:“我記起來了,收拾屋子的時候,我看見這房子閣樓的小板間裏,似乎裹著一架琴。”說著她就起身,蹬蹬蹬幾下上了樓。閣樓的板間本是用來存放雜物的小房間,多年來並沒有幾個人進去過,那門在她們幾個來之前也少有人開啟。如今已經積灰數寸,青白色的雪光從斜角裏狹小的紙糊天窗中透進來,陰陰晦晦投出一汪淡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