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絕大多數的名門正義之士都不曾聽說過,江湖上有一個神秘的門派,叫“晴山派”。這個門派成立不久,默默無聞,開山祖師是個極其美豔極其年輕的女子,名為莫晴山。晴山派中有一種獨門秘術,被稱作“毒木蠱”。將毒木蠱的種子下在活人身上,便可以使之為蠱蟲所操縱。中蠱的人並不會死亡,卻會漸漸與藤蘿融為一體,作為毒木蠱的宿主,與其共生而存。
很多年後,終南山的草木依然青翠秀逸,一如多年之前,無論世間的人怎樣曆經滄桑,這裏始終是一派平和景象,鳥雀呼晴,綠樹成蔭。沒有人知道,暗無天日的終南山崖下,還囚禁著一個與植被相生相成的活死人。
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個白晝和夜晚,他終日與黑暗相伴,體內的植被漸漸抽枝發芽,他知道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被蠶食,被吞噬。“啪”的一聲,又一株細細的枝葉從血肉中爆出,在昏暗的環境裏竟然綻出花苞來。將開未開的花瓣上還殘留著從他體內帶出來的血跡,浸潤在從崖頂裂隙中透出的微光裏,妖嬈動人。
肉身的疼痛對他而言早就成為一種麻木,每一次樹枝從體內頂出而導致的皮開肉綻,都會以飛快的速度修複還原,然後與瘋狂生長的枝丫融為一體。毒木蠱生性喜食肉,為了維持巨大的根係養分,被操控的宿主必須通過狩獵來吸食活物精血。凡是闖入這座山洞的飛禽走獸都是他的獵物,除此以外,黑夜降臨的時候,植被根須還可以伸展到山洞外麵去抓捕動物。
天長日久,他漸漸地忘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原本叫尉遲華,曾經是個西域香料商人。可是莫晴山沒有忘了他,她幾乎每隔幾天就會進來看他一次,她端詳著他,用無比溫柔的眼神,仿佛端詳一件令自己最滿意的傑作。
毒木蠱的本性是懼怕莫晴山的,因為她才是它真正的主人。所以每次莫晴山一來,尉遲華總能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枝條葉片都在無法遏製地顫抖,原本伸展出去的樹杈全部縮回周身,乖覺如同被馴服的寵物。這個時候,他體內還殘存著的一絲人類意識就得以瞬間抬頭。
昔日性情乖戾的女子已成為害死他一生摯愛的劊子手,摧毀他一世生活的元凶。麵對她,尉遲華心中不再存有絲毫情誼,有的隻是滿腔的仇恨,哪怕她同她的姐姐生得如此肖似。他恨絕了她,毒木蠱嗜血的天性日漸潛移默化到了他的身體裏,讓他恨不得將莫晴山扒皮抽筋,喝血食骨。
尉遲華一直在尋找下手的機會,然而莫晴山步步為營,處處小心,更兼武藝過人,十多年過去了,他居然怎麼都尋不到置她於死地的良機。直到這個夜晚,他終於感知到了相似的氣味。
都說母子連心,父女也是一樣。或許因為他與毒木蠱已經趨於一體,早就由尋常人變成了擁有強大靈力的怪物,尉遲華隻是探了探根須,就立刻感知到那個少女身上流著和他相同的血液。不會錯的,那是他的女兒,是他的七弦。
* * * * * * * * * * * *
“故事講完了。”陰暗的石室裏,被六根鐵鏈束縛著的男子對姝顏說。
“所以,你引我來,隻是為了給我講故事?”姝顏還不能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這個故事過於曲折離奇,過於悲鬱淒慘,光是聽一聽,就覺得心中難受已極。男子口中所描述的一切與她童年的記憶一點一滴地契合起來,像是打開了一個封藏多年的往事之門,時光呼嘯來去,卷起三寸積灰,滿眼皆是塵埃散落。
姝顏記起某個豔陽高照的日子,明晃晃的大太陽照在窗欞上,她坐在阿娘懷裏,嗅著阿娘身上暖洋洋的香氣,百無聊賴地看窗外鳥兒打架。阿娘為她篦發的手是那麼輕柔,一下,又一下,她便漸漸地昏昏欲睡。姝顏還記得另外一個日子,也是豔陽天,陽光透過紙糊的窗子照在床頭,阿娘美麗的臉龐看起來毫無生氣,任憑她怎麼搖晃怎麼喊叫,對方都隻是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而一向疼愛她的阿爹回了家之後,看她的眼神中便多了幾分嫌惡。
若不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她如今還是林家的掌上珍寶,又怎麼會淪落到孤苦無依。
“孩子。”鎖鏈上的男人聲音低沉猶如歎息,“過來,把機關打開,就可以幫我解開這些鎖鏈的束縛。”
姝顏卻後退一步,咬了咬牙:“我不認你!林七弦早就死了,如今的我,名喚姝顏。我的親人,除了師傅和師兄,再沒有第二個了。”
“你的師兄?”尉遲華笑了,“前些天從山崖上摔下來的那位麼?”
提到蕭影玄,姝顏無端地緊張起來,連忙問道:“他怎麼樣了?!”
對方的眼神飄到姝顏身後,嘴角一勾:“喏,他來了。”
姝顏回過頭去,果然見蕭影玄站在石室門口,衣服袖子上略有破敝之處,麵色蒼白,神情一如往日般沉鬱。她的心這時候才完全安定下來,鼻頭一酸,生生忍住了沒掉出眼淚,隻是很平靜地對他說:“師兄,我就知道,你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