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放不開的手
夏千梔伸手捏了捏有點酸痛的肩膀,站起來,收拾著散落在辦公桌上的試卷,她低頭一看腕表,已經將近傍晚七點了。
從學校裏出來,暮色已經很濃了,校門旁邊的公車站牌籠罩在昏黃的街燈下,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她抬手看了眼表,時針正好指向七,而這個站最後的一班公車是六點四十分。她微微歎了口氣,沿著大路向前走,空氣中開始感覺到夜風中的清冷,遠處的霓虹燈在夜色中慢慢地閃爍起來。
穿過一條長長的斜坡,便是熱鬧的大街,看著公車遠遠地駛過來,她突然又不想坐了。她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人潮裏,不慢不緊地走著,低頭看著被明亮的霓虹燈影在地上淩亂的人影。
做一個影子多好,她想。永遠也不會孤單,因為總是有人陪著它。無論發生什麼事,總會有人擋在它前麵,被人任意踐踏了,也不覺得痛,隻是安靜地存在著。
邢拓坐在坐在一家有著270度的全玻璃幕落地窗的餐廳裏,有點無聊的聽著建築公司的總經理滔滔不絕地介紹著自己公司的優勢,在他身旁的是他的助理兼秘書,石磊。他的曆任秘書,一向是男的,並不是他懷疑女性的工作能力,隻是他無法忍受那些自以為是的女人借工作之便對他獻媚,他討厭跟不相幹的人有密切的接觸,更何況是對他有企圖的女人。這麼多年了,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女人,他也並不是冷感,他知道那些女人喜歡他。她們要麼愛他的人,要麼愛他的錢,要麼愛他的家世,總歸是有一樣的。雷熙常跟他說,女人是男人生活的調劑品,讓他好好去享受生活。可是他對卻她們提不起任何興趣,在他的內心深處,總會在無意間,浮起一個淡淡的身影,他不知道她是誰,但是卻一直存在著,無時無刻。
一抹擾人的身影從眼中閃過,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大路,邢拓敏銳地看向對麵人潮擁擠的行人道,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隨著她而飄移。
在淡淡的夜色中,她一個人低著頭慢慢地走著,長長的頭發簡單地束成馬尾綁在腦後。眼睛也不看路,心不在焉的樣子,似乎在想著什麼。偶爾被人撞到肩膀,也像是沒感覺似的木然。
他的眉毛慢慢皺了起來,這個時候應該是晚飯時間,她怎麼一個人在街上遊蕩?
坐在他對麵的那個說得正興起的建築公司張經理,看到他突然不悅地皺起眉頭,嚇得立刻噤聲,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有點緊張地對邢拓身旁的石磊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石磊望了眼身旁的邢拓,發覺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張經理的身上,顯然的,他不悅的臉色也不是因為眼前的張經理。
石磊不動聲色地對張經理投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清了清喉嚨,望著身旁心不在焉的邢拓,遲疑地道:“呃,總經理……”
邢拓道:“怎麼了?”目光仍然沒有離開窗外那抹單薄的身影。
石磊道:“張經理問你,對他們公司是否滿意。”
外麵有什麽吸引人的東西嗎?這樣想著的時候,石磊也好奇地看了眼窗外,卻發覺除了擁擠的車輛與人潮,並沒有什麼特別。
邢拓突然站起來,道:“你們接著談,我出去一下。”說完,便在石磊與張經理驚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夏千梔站在路邊,出神地望著對麵馬路那盞不停的循環變換著顏色的交通燈,其實不管怎樣變,也隻是紅綠黃三種顏色,不管怎樣兜兜轉轉,最後還是一切都回到原來的位置。
她望著綠色的燈光,便下意識跨出一步,就在她腳步交替的瞬間,綠色的交通燈卻突然轉變成了紅色,在刺耳的喇叭和強烈照射而來的強光中,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電光火石間——
她的腰被緊緊箍住,然後便跌落在一個寬厚的懷抱裏。
一台跑車自擁抱在一起的兩人身邊險險地呼嘯而過……
她的臉被深深地埋在他胸前,讓她無法喘息,他狂亂的心跳聲震動著她的耳膜。她知道是誰,在他抱住她那一刻,她便知道,是他的氣息和那從來改變過的固執的雙臂……
她抬頭,便迎上他深邃狹長的丹鳳眼,眼底隱約有火苗在跳動,嘴唇緊緊地抿著,他的手仍然緊緊地箍在她的腰上,他箍得那樣緊,甚至讓她有點疼痛起來。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帶著淡淡的煙草氣息,若有若無地,輕輕拂著她的臉頰。
她仰起頭凝視著他,那麼靠近的距離,讓她在那一瞬間,神思有點恍惚起來。她抬起有點顫抖的手指撫上他的額頭,那條曾經的疤痕,已經不複存在,隨著歲月,消失在了皮膚上。原來真的已經是十年了,她有點淒然地想,就算再多的傷口,都會消失在皮膚上,然後被遺忘在記憶裏。而眼前的他,也已經不是十年前的邢拓。
邢拓望著眼前的夏千梔,她的嘴唇略顯蒼白,睫毛輕揚,靜靜地凝視著他,瞳孔幽深而遙遠,眼裏浮著一層化不開的水霧,仿佛凝結。他抬起手,想要把她眼裏濃濃的霧氣拂去,她卻忽然閉上了眼睛,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自她眼角滑落,臉上閃過決然的表情,用力推開他,轉身向前走去。
他怔怔地望著她突然轉身離去的背影,似曾相識的感覺與場景如颶風般從腦海掠過,心口驟然閃過一絲無法言喻的痛楚,他追上去,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等一下——”
她沒有回頭,他的手不自覺地在她肩膀收緊,硬是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她沒想到他力氣這樣大,毫無防備之下,身子便重重地跌落在他懷裏,他緊緊地箍住她的肩膀,低頭與她平視,目光暗烈,低沉的嗓音緊繃而沙啞:“十年前,你跟我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
她的身子一震,倉皇地垂下眼簾,他伸手扳起她的下巴,逼視著她,不給她任何退縮的機會:“告訴我!你跟我,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
千梔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我說過,我們什麼也不是……”
“你撒謊!”
……
“我們是戀人!是嗎?”邢拓問道,緊繃沙啞的聲音裏透著隱隱的霸道。
在閃爍的霓虹燈下,千梔震驚地抬頭看他,蒼白的臉上,有種不易察覺的慌亂。
她的震驚與失措讓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那麼在十年前,她果然是存在他生命中的,所以,從他看到她第一眼起,就再也無法將她忘記。她剛才轉身而去的背影,就是夜夜纏繞在他夢中那個決絕離去的背影,而她就是那個消散在淪滂大雨中,卻始終看不清麵容的女子。
夏千梔咬著唇,她的手指收緊,深深的陷在掌心裏,心髒是緊縮的疼痛,他真的失憶了嗎?可是為什麼,他身上的隱隱透露出來的霸道與橫蠻,跟十年前一模一樣?甚至連凝視著她的眼神都完全一樣,仿佛一切都沒改變過。
突然,一陣陣刺耳的喇叭與強烈的照射而來的強光讓她驚醒過來,她發現自己與邢拓正站在大路上的斑馬線中央,她用力地想要掙開他握著她肩膀的手,卻發覺他的手如鐵箍般,讓她無法掙脫。
“放手……”她低喊,帶著哀求的語氣:“邢拓……”
邢拓把她拉近,俯下頭,在她耳邊,輕輕地道:“夏千梔,你聽清楚了……從這一刻起,我絕不會再放手!”很輕柔的語調,卻透著無庸置疑的霸氣與堅決。
她驚怔地抬頭,他深邃邪魅的丹鳳眼在她的瞳仁裏逐漸放大,在這個如水般清涼的秋天夜晚,在車水馬龍的大路上,在閃爍的霓虹燈下,在呼嘯而過的車流裏,在刺耳的喇叭聲中,他旁若無人地吻住了她,輾轉地,越吻越深,他的唇像烙鐵般滾燙,將她冰涼的唇片一寸一寸地燃燒起來,他緊緊地抱著她,她幾乎無法呼吸,肺裏的空氣好像全被擠了出去,而他的吻卻越來越烈,呼吸滾燙地拂在她的臉上,空氣中蔓延著一股濃鬱得化不開的梔子花香……
她終於用力地推開了他,大口地喘著氣,他深邃的丹鳳眼是一片迷亂茫然,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幾乎要再次擁她入懷,她把手抵在他胸前,小聲地道:“警察來了。”
交通警察早來了,嚴肅的臉上帶著一抹不自然的紅,瞪著他們。
千梔也窘得厲害,臉紅到了耳根子去了。
三十分鍾後—
警察局。
邢拓與千梔坐在人聲嘈雜的警察局裏,而他的手還緊緊地握著她的。
“他們怎麼回事?”坐在他們對麵的一個拿著筆記的警察望了一眼他們交握的手,向站在一旁的同事問道。
“違反交通規則,擾亂交通秩序,加上態度惡劣。”那個交警嚴肅地瞪著邢拓,本來他也不想為了一點小事把他們帶回來的,可是這個男的態度實在惡劣,犯了錯誤不但不知悔改,居然還敢頂撞他。
做筆錄的警察點點頭,表示明白,那個交警便走了,然後對邢拓與千梔道:“請出示身份證!”
“沒帶!”邢拓沒好氣地道,恨恨地瞪了眼轉身離去的那個表情嚴肅而食古不化的交警的背影,竟然為了一點小事把他們帶回警察局。
筆錄警察看他一眼,轉而問邢拓旁邊的夏千梔:“小姐,你的身份證?”
千梔窘極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的頭低得快跟桌麵合為一體了,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對不起,我沒帶在身上。”
“名字?住址?電話?”筆錄警察繼續問道。
千梔遲疑地道:“我……叫夏千梔。呃,住址和電話能不能不說?”她不想讓她母親擔心,想到這裏,她低頭看了眼腕表,已經快九點了。她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邢拓的眼睛。
筆錄警察看她一眼,道:“你說呢?”
邢拓看著他,冷冷地道:“我要見你們局長!”
筆錄警察沒有理會他,拿著筆問著千梔:“什麼單位的?”
千梔小聲地道:“我……能不能不說?”
筆錄警察瞪著她,放下手中的筆,沒好氣地道:“小姐,如果你今晚想在這裏坐一晚上的話你可以選擇沉默。”
“你什麼態度!”邢拓冷冷地瞪著他:“你有什麼資格拘留我們?你警號是58977是吧?讓你們局長來見我!”
筆錄警察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千梔回頭生氣地瞪了邢拓一眼,低聲道:“你不要說話!”然後向筆錄警察道歉:“警察先生對不起,你不要理他,我們已經知道錯了,能不能就此原諒我們?我們願意支付罰款的。”
筆錄警察望著態度誠懇的夏千梔,道:“好吧,下次注意一點,在這裏簽名然後過那邊交罰款便可以走了。”
“好的,麻煩你了。”千梔剛站起來想過去交錢,卻被邢拓用力拉住了。
邢拓拿出手機,按了一串號碼,然後說了幾句,冷凝的目光沒有離開過筆錄警察的臉。
千梔皺眉,低問道:“你幹什麼?”
邢拓的聲音冰冷如鐵:“你就等著吧58977,你會後悔的。”
雖然失憶了,但她發現他的霸道而不服輸的個性居然一點沒變,她被逼坐回了他身邊,低著頭不敢看筆錄警察那張黑到極點的臉。
十來分鍾後——
石磊與鄧律師便趕到了,後麵還跟著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那個筆錄警察見到他,立刻站了起來,道:“局長……”
那個局長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而陪著笑臉對邢拓道:“對不起,邢先生,是我的下屬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請您看在我的麵子上,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