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這氛圍已經是極曖昧了,華欞如此機謹,令月也就沒有多想,不免亦低聲與他戲虞開來:“你的膽子就這麼小?”朱唇上下一碰,她扯一莞爾,媚著語氣咯咯的笑。
聞言入耳,許是無意識的接口、許是發乎心的下意識,華欞忽的皺起潑墨的劍眉,那字句未及在腦海裏兜轉便急急的脫口:“當然,現下江山大業、奪嫡大計怎能因一女子而毀於一旦!”聲音錚地比方才憑空就拔高許多,才出口他便霍地震了一下,才覺自己居然信口失言了!
這樣的話誠然是真的,但這樣的話也是決計不能在令月麵前當著她這麼說的……華欞頓然懊惱自己一起了情念就沒了分寸!
但話已經說出來了,要如何重新收回?
霹靂晴空,令月怔……
說什麼天不老、情難絕,原本以為今日一遭相逢,便可化幹戈為玉帛,念念盼盼,燕燕於飛,故人相望今獨歸;其實卻根本就是令月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又是否從一開始,作為這場不該有的風月情裏另外一個當事人的他,便不似她對他一般的心?
不一樣了。原來,真的是不一樣了呢!嗬……
寒風撲麵,冷氣颯遝,回不去了!令月明白,那些他尚未出宮立府時、與她在宮裏靜好享受無顧慮嬉鬧玩耍的那些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猝然的意識就這樣跟著回籠,令月脾氣忽地就上來了,人也跟著冷下。她斂眉,淡了原本流波的眸,一把推開了尚還微微擁著自己的華欞:“駙馬在公主府裏等著我呢!”萬般清晰幹脆的吐出這一句話,落言已是淺殤。於此垂一下眉目,款步欲離。
“你有駙馬了?”這一回,猝驚的人變成了華欞……
這一突兀的句子令華欞思緒打了個恍,接連便猶如冷水順頭頂傾盆灌下來!他其實是一個性情的人,對自己付諸了真心的人從來都不願去兜轉和隱瞞,於是一些無心的中傷之話就總也說的如此直白:“我們以後少見麵吧!駙馬知道了我們之間的事兒,我會很難做的。”微緩又道。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亦是不輕快,但直白的真相從來都是最致命的打擊,相比起令月不計後果的感性,他通常都能從感情的囹圄裏迅速掙脫、重持理性。故他如此說。
但這並不妨礙心頭一滴滴殷紅心頭血瞬息溢滿,冷華欞不曾想到,自己不過離開皇城月餘時間,竟然會有如此一場於他情路中翻天覆地的巨變!他是在乎令月的,更在乎令月已經嫁做人婦這一件事情,但他的心思卻不能如願使她清楚明白,他脫口而出、全憑著下意識的話卻是一種對於責任的逃避。他不無辜,因為這是他此時最本能的反應,他的第一反應。原來此時此刻他最看重的依舊隻是心中那不能有絲毫差池的儲位之爭、奪嫡大計……而不是她。
漫漫人生路從來都是充斥著不可遏的苦痛,世界那麼冷、心是那麼慌。令月兀地又是一種身若柳絮的流離失所之感,華欞這一句話,灼的令月身心俱傷。
哀,莫大於心死!
這一刻猝然清楚的意識到,原來自己於他而言已經成為了一個包袱,一個可能會給他帶來不好影響的、拖累他、牽連他、為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威脅他苦心經營與維係了經久以來的奪嫡大計的負擔!他恨不得甩掉自己,盡快,越快越好!
她細細彎彎的精致鳳眸裏兀然噙了淚花,突然目光流離,心念跟著惝恍。
不過這份失神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的,令月有如得了失心瘋般恣意的放聲大笑,和風昂起一張足以明豔流光的傾世嬌額,做了一陣仰天長笑。
須臾後又,她猝然轉身下了亭子奔跑起來,是向來時路的位置,但她不可能再順著退回到來時路去了。
她就這樣沒有目的的一路奔跑,身姿翩然、氣韻婉轉,接連消失在遠方一片金秋蕭條的花殘柳碎如煙如霧中……傷春悲秋的情懷源於一份季節的悲涼做弄,那個似乎很遙遠、又似乎幾步之遙的明媚燦然的春天,什麼時候才會來臨呢!
周遭漸漸起了流霜如織,景致也被籠罩進一張幻似密麻的秋網裏,這份情念被襯托、被扯動的有些綿長不覺、暗恨幽幽。
華欞定身當地,將單手往身後負去,和風而立,漠望前方那一瞥匆匆撞見、又匆匆離去的飛鳳遊龍一樣的背影,望那背影往沒了葉子的花樹之間兜轉了幾圈子便又很快遠匿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