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風為殊兒遞去一盞清茶,茶煙已散、茶湯卻濃。秋陽瀲灩間瞧著她小抿茶水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中一念溫軟忽漾起來。頷首微微、啟口一歎:“再柔弱的女子被逼得急了,也會有發飆的時候啊……後來呢?”在感慨了一句令月那般對待墨宇後,複微笑催促她快些講下去。
其實他的心中分明是知道後續故事的,但依舊持著濃厚的求證樣的期待,這樣問殊兒。
殊兒抬眸,清澈眼波瞧著競風的時候就帶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但此時這二人誰也沒有拆穿這一層不約而同的默契:“經了這麼一通鬧騰,顏墨宇也免不了靜下了心緒,重新審視自己的所行……”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顏墨宇漸漸的平靜了下來,神容舉止似乎也變得沒了那麼多浮躁憤懣。他似乎已經逐步習慣了這樣一種養尊處優、諸事不管顧的生活,開始一點點安於淡泊、自甘平庸,不再懷揣不屈而又無望的抱負。
其實隻有他自己心知,他在有時候,心底下還是會有零星激昂翻湧浮動,但也隻是有時候而已,很快便又被全部的、深深的壓製了下去,發著狠的埋藏在心底一道孤塚裏。
白日裏起來便在書房裏看看那些寥以解悶兒的無關痛癢的古籍典冊,亦或者是逗逗梁下懸著的那隻雕花籠裏長著副好嗓子的畫眉鳥。待得暮色四合之時,他便去東廂房裏陪陪公主,同她說說閑話、聊聊趣事。然後睡覺。
這樣的日子,清逸而無聊。
然而令月,就在那日撐著染了風寒的病體自墨宇房裏潑了冷水回還後,便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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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誰模糊了誰的從前?誰繾綣了誰的夙願?再相逢,已是隔著多麼久遠的濤濤風沙、已是多少年月?
初春的熏風吹顫了一道繪就著淺色桃花的湘簾,簾幕徐飛,將視線做弄的極是妖嬈。
“你……還好嗎?”霧動藍衣舞,在這繁華謝盡、隔著流光再度相見的時刻,繆繆天風撩撥的令月額發晃曳、殤顏初綻。她對著華欞顫巍巍的喚了一句,聲息綿軟。
這陣子一直在病榻間纏綿,她的身子底兒已如抽絲剝繭一般的漸趨孱弱、漸趨萎頓。曾經堪比玫瑰花嬌嫩的嘴唇已經枯萎開裂,頭腦中一陣陣哄鳴欲裂,這個身子、這個心,早已越過軟紅門檻一路直抵著宿命的大歸途,不知何時就會一躍掙出、再也不回還、也不會再回頭。
令月是撐著病體來見華欞這一麵的,她托了貼己人去向安王傳話,無論如何都要再見他這一麵,她想見到他,迫切的想見到他……
因由起於安王冷華欞被禦史彈劾,滿紙滿張洋洋灑灑的文字,逐字逐句上疏告他結黨營私、越權行事、不知收斂、一意孤行,更還以安王府的名義在都城坊間購置風水絕佳的賭坊一棟,作為人情送給過從甚密的王府幕僚……一時裏,樁樁件件點點滴滴盡都是他的不是,百般罪過、非止一端。
小小禦史竟敢彈劾堂堂安王爺?彈劾皇室皇子、插手皇族渾水?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位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所謂耿介禦史其實並不是真耿介,在他身後必有後台。而這個後台,隻能是皇上!
華欞亦是明白的,天成對於政治便係著一份敏銳的洞察,他不會不知道。因為知道,所以他才更難過。
在曾那麼得著聖寵聖眷、氣勢滔滔不可一世的安王爺,時今一夜之間跌入低穀最為失落的時刻,令月撐著病體跌跌撞撞的來到了這安王府。
金風玉露,夢寐闌珊,彩雲深處裏百轉千回的、醞釀了無數次的千百種難得的一夕碰麵……也僅僅隻是這樣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問候,也僅僅隻吐出這一句“還好嗎”。
欲將寸心賦散絲,無奈散絲亂。太極兩儀、兩儀四項、起始亦終;幾多兜兜轉轉,一切笙歌盡處,鴻蒙警幻之地,淚已流不出。所刻骨銘心、深深糜爛不朽的,也不過是當年,帝宮深深、殿宇重重,長蘅苑裏,東風吹皺婉溫花的低頭輕酌嫣莞一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恍然大悟……
長蘅苑,長恨緣!
一縷怦然迂回心底,瞬間氳開成了極絢爛的煙花。茜紗簾後,華欞背對著令月,在聽她綿綿輕輕帶著顫抖的這一句問候時,他沒有轉過身,也不置一詞。
即便如此,令月無波無瀾的一顆平板心還是沒止住一疼,也不明白這些隨之而來的情愫究竟是發於什麼。這一疼又帶起了一層薄薄的黯然,她隨後低頭一默,花汀唇畔不置一詞,頎長歎息分外蒼涼,是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