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朗夜無心寢(1 / 2)

是夜,淡淡琉璃白的顏色包裹著一灣細細彎彎的梨花月,流轉的雲嵐渲染了死沉的昏黑夜幕,又有點點繁星稀稀疏疏漸次升起,墜於織錦天幕猶如滴滴點點細碎的珍珠。

幾縷春風拂麵而去,撩撥的紗簾微顫,狻猊坐鎮的蓮花形鏤空香鼎之中氤氳出的嫋嫋熏香也被渙散、被無限延伸又延伸的扯得綿長。

闔目一嗅,夜風裏有溫溫淺淺的夏天的味道……

原本正是月曉風清的靜美夏夜,但榮錦王帛清卻孑立於軒窗前徑自出神。

他方才心緒寥寥,便就早早歇下,但又被心口一股鬱結五內的心緒、情念給作弄的輾轉難眠、反側難靜,怎麼都無法睡意安然。

終於,在又一輪遊魚般難安難靜的翻身之後,帛清徹底渙散掉了那一股子寥寥的睡意,一股腦起了身子下榻,複百無聊眼踱步於窗前靜靜觀月。

又始終都觀不到心上,隻就那麼獨自立的筆挺,久而久之不覺陷入到了一陣惝恍的呆意裏去。

淡玉色的月華清輝當頭灑下,篩篩的覆蓋了帛清夜色的眉目。一時氛圍靜謐,一股纏綿五內、無法釋然的心氣也跟著一點點漸次變得愈發濃鬱不去。

“唉……”他深深一吐納,心裏反複作想著前幾日父皇來時,自己那一番十分任性、十分固執的孟浪的衝撞……心下百轉千結,就著容易引得情念紛遝的寂寞的夜,濃密悔愧於心底裏潛移默化起的酸澀。

忽而後覺,自己當真是太過任性了!

一念起落,帛清跟著又是一歎,俊秀的雙眉跟著一收,心頭一緊!

有些時候人的脾氣堆在那裏,那些原本就該清明於心、也確實已經清明於心的感觸與意識就會有跟著情緒的起伏變幻,而有了那麼時不時的糊塗!

當日帛清他隻念著父皇寬宥了帛輝,聯想起自己在禦書房裏所遭受的委屈、那些憑白的火氣,以及齊王的無辜牽扯與無故受累,他頓然就起了不平。又被這股濃烈衝動的不平感驅馳著,就又跟著泛起一股子酸楚、以及那一懷烈焰灼人的滔滔脾氣!

現下猛然後覺,自己當真是太不應該了!說白了也就是因為父皇疼他寵他,故他才膽敢在父皇麵前有那般不知好歹的脾氣。他自認為自己一向沒有因了與父皇之間獨一無二的父子親情而生出些不該的舉止,但其實想想,委實是恃寵而驕了!貌似還不止是這一遭!

帛清不由一恍惚,被自己這個念頭、這如此後知後覺的清明而給驚得生生起了一震撼!

原來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自己是父皇的兒子,魏王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從這一點上看他與魏王、齊王、漢王他們都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雖然在他幼時起,記憶中便總時不時聽到帛睿擁著他說些諸如“四皇子,朕之第一子也”、“乖,你是父皇為一的寶貝兒”、“四皇子是朕視作唯一的孩子”這類的話,但那說白了也是一個父親逗著兒子玩兒的一時至了興頭,縱性由性如父皇,故就那麼順勢吐出來的!

即便是“視作唯一”,“唯一”的前邊兒還有一個“視作”呢!他怎就能夠給當了真的隻把自己當皇子、把其餘兄弟姊妹當作了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

帛清又是一震!隨心念的不斷輾轉、情念的不斷剖析,他後知後覺了很多東西,才又兀地發現這麼多年,自己對幾個姊妹兄弟一向都不自覺的沒有概念,當真是忘記了他們同自己一樣,也是父皇的子女、是與自己同氣連枝的至親血肉啊!

他帛清一直都自認自己從不驕奢、從不跋扈、從不恃寵而驕……其實那是他根本就沒弄明白什麼算是驕奢、跋扈、恃寵而驕!應該說他自一落地起直生長到現今,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恃寵而驕!旁的兄弟姊妹不敢也不能夠的於父皇麵前的特權,他帛清做的從來順勢;旁的兄弟姊妹謙然略怯的對父皇的那一份又敬又怕,他帛清不僅從不曾有、還總是一身刺的對父皇衝撞頂撞。

這麼多年,因著父皇的偏愛,帛清一直都把這些當作了自然而然的順勢,久而久之便深深沉溺、再無感觸,連他自己都忘記了這些東西其實本是太不應該的東西!

這不能說是錯也不能說是對,畢竟父母總會對自己合緣的孩子有著那麼一些的偏愛。但父皇畢竟不是他帛清一個人的父親,那麼在這之外,父皇是否也會在閑暇的時候反省自身,因著對帛清這份獨特且難遏製的偏愛、而對自己其餘子女起了或多或少的愧疚之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