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坐在書桌前的淩煙合上書本,試想了一下室外——正是能以柏油路為平底鍋攤個蛋就熟的恐怖天氣。房間裏冷氣十足,這種反差讓她覺得倍感幸福。多虧了科研工作所的那些白大褂,如今冬可不寒,夏可不熱。但隻一點,寒暑假絕不能取消——這對學生而言太不人道。
大學放假回來的淩煙想起有些還要額外‘加料’的高中生們,不由為他們掬一把辛酸淚。忽而想到填報誌願那會兒,身為大學教授的父母看見自己填報的大學和專業時的神情……
父親駱正明和母親淩修慧分別在大學裏教授中文和曆史,自然對她的言行學養不曾放鬆。淩煙從小置身於典藉之間,看書成為她的一種習慣。但不意味著她一定要帶著這些書走上和父母相同的路。
所以,她報了動物生理學專業。對於淩煙的選擇,父母吃驚之餘,隻有搖頭歎息。無論是成為“獸醫”或是“寵物店老板娘”,哪一樣都遠不是他們所希望的。其實他們都不知道,她真正想做的是一名女馴獸師——當然如果他們知道,會轉而覺得做獸醫和開寵物店都還是不錯的出路。
記得小時候老師組織去動物園,其他小朋友都愛跟孔雀、熊貓之類的合影,見到塊頭大些的駱駝都嚇得往後躲。她覺得她們表現太大驚小怪。書上說過,駱駝性情溫和,一般不具有傷害性。可令她自己也沒想到的是,在見到獅子老虎這樣的猛獸時,她也不覺著怕——反倒心存憐憫,覺得它們在籠子裏被磨光了用以生存的鋒利爪牙,悲哀又可憐。
她問老師:“為什麼不能讓它們讓猴子一樣出來和人玩耍呢?”
老師的回答是:“獅子老虎野性難馴,力量又凶猛。猴子一著急,表現出野性,飼養員很容易就製服……獅子老虎哪有那麼容易被製住?”
她點點頭,想了想,不對,還是有人能把它們訓練得很聽話的。她在電視上看到過。後來知道了那些也猛獸共舞的人叫馴獸師。她豔羨不已,內心躍躍欲試。但當自己最好的閨蜜知道她的想法後,像看異類一樣重新審視她半晌,嘴唇微翕了半天,最後撂了一句話:“駱淩煙,你別做夢了——我是說別把你爸媽給嚇著。”淩煙想起父母為她究竟進曆史係還是中文係爭執不休時的場景,越發覺得閨蜜純粹是陳述事實,絕無誇張。
“淩煙,絕不要相信什麼‘無才便是德’。”母親常常告誡她,“即便在古代,沒有生存智慧的女子,也定會淪為男權社會下的犧牲品。”
有一次她破天荒沒有辯上幾句,當真順著這句話,想了一瞬,繼而眨眨眼笑著說:“古時科考無女子用武之地,若沿襲至今,豈不再也無須為高考代謝腦細胞?”
母親隻有搖頭。她希望女兒可以如同《詩經》中“靜女”般的溫婉可人,可淩煙在清秀斯文的外表下生就的是一顆敢想敢為的心。看似對什麼都敷衍隨意,但心中一旦有想做的事,一經思量可行,便百折不撓,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當然她也不是現代版孟麗君,以反權威為事業。即便是為了自己的理想,她覺得也沒必要那麼激烈。對於把自己含辛茹苦將自己養大的二老,她想給他們一個緩衝和接受的過程。至於她自己心裏則清楚得很:大學專業為副業,馴獸才是她的主業。當初會選這個專業,也是為了更好地發展她的主業。
書房傳來動靜,應該是父親回來了。
最近老是有人找父親做古董鑒定,奇怪的是父親不拿到研究所去,反倒拿回家自己一個人躲在書房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