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寶延的動作越來越明顯,群臣皆有所察,一時間朝中躁動不安。

淩煙想,恐怕他們中有些人還是這場愈演愈烈的政權洗牌中的推波助瀾者。

安藏王的身體早有不適,尤其近來天氣過熱,時犯頭風。有一次還連同心絞痛發作,幸而是在寢殿之中。德音王後大驚失色,也不敢貿然扶起安藏王,口中連連呼喊“陛下”,一旁的宮女也全亂了方寸。

恰逢淩煙前去請安,看見室內情況,立即叫住那個正要去找來醫官的小宮女,吩咐她隻需說陛下稍感不適,其他的皆不可透露。小宮女在王後宮中頗有些時日,知道公主有超乎尋常的冷靜和智慧。在心中默記她的話,得令後立刻疾步前去,依言不敢露出絲毫張惶之色。

安藏王獲救醒來後,淩煙和德音王後的心才徹底安放下來。不光她們後怕不已,安藏王也不得不考慮起自己的身後事。

令淩煙萬萬沒想到的是,安藏王竟會將她的婚事迅速提上議程。

安藏王每況愈下的身體情況雖有嚴令封所,卻也不能確保不走露半點風聲。世人皆知,他膝下隻有一位公主——在這種情況下,未來的駙馬就是王位繼承人。不少人早就瞄準了這個位子,處心積慮。其中就包括他的弟弟高寶延。

曆來國婚皆為純粹的政治舉措,根本不允許存在個人想法。德音王後自己最為清楚這一點。可她不想她最珍視的女兒也這般委曲求全。

德音王後委婉地探詢她的口風。

淩煙自是大吃一驚,每每想到那位陰鷙的王叔,她都無比的反感,更何況這個人現在莫名其妙地跟自己的婚事扯上關係。德音王後說完就一直在觀察女兒的神情,立刻明白了女兒的心思,歎了一口氣道:“母後會讓你父王再給你挑別的人選的。”

淩煙隻是低頭不語。所謂的再挑選,也不過是在貴族子弟中選出一個她無惡感的人,僅此而已。一樣是宗令她無法接受的近親婚姻。

即便在前世,她也未曾有過動心的人。不是她缺少追求者,也不是她自命清高,而是她所信奉的愛情觀是人們口中常說的“一見鍾情”。一對有情人可以將電光火石的那一瞬凝固成一種永恒。

正因內心有這樣一種堅信,眼前的指婚才令她倍覺痛苦糾結。她還是原先的自己,即便這世上已沒有淩煙,隻有一個注定背負重擔的句麗公主高從意。

她可以選擇逃離嗎?

想到實施的可能性,她便隻有苦笑。

即便她在短期內能收服對她忠心不二的人,順利離開句麗王宮,可一個五歲的女童,到了外麵,又何以生存呢?

安藏王並不意在嫁女,而是需要選出一個繼任者。——繼承安藏王的江山和唯一的公主。

日前德音王後送來了貴族子弟名冊,她垂瞼接下,隨之置於一旁。

冷靜下來後,她才開始打開翻閱,凝神斟酌。

宮女們皆不敢打擾,行動間都添了幾分小心謹慎。

她並非不識好歹的人。一來安藏王在保障王位的大前提下已竭力兼顧她的想法,她豈會不知。

二來她自認占據了這具身體,享用了它所帶來的風光,自然也要承受它帶來的無奈。

既然其他的路都行不通,那她隻有看清眼前的路,積極勇敢地走下去。

淩煙分析了:

她需要的並不是一個情投意合的郎君,而是一個對王室絕對忠誠,明尊卑,知恩義的繼任者。

於公,會絕對尊重安藏王所立下的功績;於私,他會絕對的尊重自己的意願。

駙馬成為新君想要服眾,所仰仗的必定是對前朝的權勢的承接。作為從意公主的自己,就是完成國家政權交接的助力和活證。自己盡可以借此獲得一隅的寧靜——說白了,她隻消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本無須人後恩愛纏綿,隻求人前相敬如賓。

她將自己最終確定的人選呈交給了德音王後。

舉行國婚的前一天,她去找盧太傅。

公主即將大婚,舉國皆知。

但不知為何,淩煙就是想當麵跟他說一聲。或許因為她落入這個時空的名字是他給予的。或許因為他看向她的麵孔時總會有一瞬的遊移。她想,自己可能窺探到了太傅內心的隱秘。那是旁人輕易無法察覺的秘密。

“太傅,太傅,你怎麼不說話?”

清脆的聲音令盧卓放醒過神來,他轉而看向淩煙。

因為尚未到議政之齡,淩煙平日並不穿正統的公主服製,穿著同一般貴族女孩無異。淡紫色的挑線裙子,藕色綾羅衣衫,唯袖口襟邊處用金線繡著神國的祥瑞之花杜鵑,彰顯了身份之尊。

她正神態關切地看著自己。

隻要麵對這樣的眼睛,他便心頭一顫。他救不了她,十三年如此,如今同樣是……

心神激蕩間,他衝口而出:“你若是不願意,我幫你。”話音剛落,他自己便怔住了,自己這是怎麼了——眼前的是他的公主學生。她是神國的從意公主,不是——不是那個與自己嬉戲於落日山頭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