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同水銀般鋪了一地。
淩煙卻無半點睡意,從枕下取出一物,借著清輝細細端詳。
一個繡著白蓮花的石青色錦緞荷包。
她用手指輕輕摩挲著上麵精致的刺繡,裏麵裝的是一個折起的平安符。
兩世為人,這是她所收到的最特殊的節禮。
淩煙不由想到少年相贈之時明朗澄澈的眼睛,“願你今後再無災厄,一生安泰。”
她怔怔地看著遞來的平安包——無論前世今生,她都沒有過中元節的經曆。
翠屏樓日日張燈結彩,所以在她看來,年節當日並無殊異。對於樓中眾人來說,她們在節日當天所重複的也不過是迎賓接客罷了。
中元節那晚長安街的喧囂熱鬧她尚可從樓上的窗戶眺望一二,而傳說中的“河燈一放三千裏”,“紙船明燭照天燒”,她卻無緣一見。
他沒有跟她說起過外麵過節的情形,隻是給了她那個平安包,告訴她:“裏麵有個平安符是開光加持的,你——收著罷。”
她覺得眼中一熱,隻好攥著它靜默不語。
淩煙此刻看著它,心中不斷湧出汩汩暖流,令她有種說不出的妥帖安心之感。
第二日一早,碧珠約她同去“蘇記綢緞鋪”去選料裁衣。
她想這也倒是個不錯的機會,她們可以單獨談談心。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隻身結伴前往。王媽媽派不派人跟著,她們管不著。但帶不帶使喚丫頭卻是她們可以作決定的。
利用休息日出來透口氣,心情自然大好。碧珠停在一處梳子攤前,反複比對,最後挑出一把來,問她:“小青,你看這把式樣如何?”
淩煙上前去,仔細看了後,道:“是綠檀,做工不錯。碧珠姐,你不是最喜歡百合麼,這把上的雕花是玉蘭。”
“玉蘭好啊”,碧珠打量著手裏的梳子,道:“我想買兩柄。”
“‘乞巧’節都過去了。”淩煙不解,“碧珠姐怎麼突然有買梳子的興致了。”
“小青,”碧珠搖搖頭,“‘乞巧’之日,梳子是男女互贈的定情之物,我們這樣的女子,哪裏等得到別人送來的梳子?”話到最後,已語帶傷感。
淩煙聞言,便想開解她兩句,卻又聽她道:“可你說的對,即使落入風塵也沒必要自輕自賤,自己得看得起自己才行。”繼而朝著微怔的淩煙燦然一笑:“所以我想買兩把雕玉蘭的梳子,我們一人一柄,可好?”
是契若金蘭之意嗎?
她望向碧珠。
碧珠的眼睛真誠而明亮。
“好。”淩煙點點頭,“就依碧珠姐的意思。”
碧珠十分高興,買下了梳子。
兩人行至“蘇記”綢緞鋪,碧珠看上了一匹杏色綢緞麵。掌櫃見狀,便舌燦蓮花地為她介紹著。淩煙便坐在一旁飲茶等候。
碧珠決定買下自己縫製,淩煙對她這方麵的能力絲毫沒有懷疑。夥計打包之際,淩煙決定抓緊時間,將心中疑問悉數解決。
“碧珠姐,”淩煙看向她,“你是我在樓中最信任的人。當年我獲救時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碧珠一怔,不明白淩煙為何提及此事。但她知道淩煙接下來一定有事要問她。
夥計恭敬地遞來打包好的匹緞,淩煙替她接過,問道:“王媽媽救我之時的情形究竟是怎樣的?”她頓了頓,又道:“碧珠姐,無論什麼樣的答案我都可以接受,隻是……不要騙我,好麼?”
碧珠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嚴肅認真,隻如實答道“當日我並不在花船之上,我是在你被帶回翠屏樓才開始照料你的。”
居然是如此。
不過倒也是,碧珠從來都不是王媽媽的心腹,那個時候也是入樓不久,王媽媽根本不會向碧珠交待太多的事。派給她的不過是照料淩煙的費力差事。
碧珠不察她所想,接著道:“之前在船上都是秋玲在照看你,你被救起之時的具體情形她沒有說,隻道‘王媽媽去揚州這趟真是值,分文未花就撿回個漂亮的小丫頭。’
我一聽自然要問‘如何撿得?’秋玲道‘回來的時候在京杭運河中撈上來的,你問這麼多作甚,小丫頭受寒入了骨頭裏,活不活得下來還兩說呢,你去仔細照顧著,不要讓王媽媽空歡喜一場。’——至於你醒來問我‘爹爹在哪兒’,我真是不知……”
淩煙努力憶起當日的對話,她自然是混沌不清的,而碧珠好像也沒比她明白到哪兒去。
她重重歎了口氣。
不過碧珠還是碧珠,這一點令她十分心安。然而碧珠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又提了一口氣。
碧珠問:“你怎麼又想起問這事?難道……”她忽然一個激靈張大眼睛看向她,口中念道:“你……你”,碧珠看看四周,俯身在淩煙耳邊道:“昨天你帳子裏是不是有人?”
淩煙如遭雷擊,“你,怎麼知道?”
“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碧珠道,無限感慨:“王媽媽的軟硬兼施都沒能讓你就範,‘青蓮’的名頭打響了,你卻轉手送給了別人。可你……你怎麼沒能過自己那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