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能追下了秦瓊,出了東莊口,按著馬蹄的印兒一瞧,秦瓊沒奔東北,是往東南下去了。
順著印兒直追到小孤山,往東南一看,瞧見前麵秦瓊的影兒,朱能可就不敢在大道上追了,恐怕秦瓊回頭看見他,下大道穿著莊稼地,走小道,暗地裏跟隨。
秦瓊在馬上一看,四下裏沒人,不由得心裏一難過,口裏叫了一聲爹爹,隨後就放聲大哭起來。
他哭的是什麼呢?原來就皆因程咬金的這幾句話——劫皇杠不為的是發財,一、報父仇,二、鬥楊林,三、劫的是不義之財。
程咬金說這個話,可稱是個英雄。秦瓊這麼一想:就說我咬金兄弟瞎字不識,會有這樣的心胸誌氣!可我秦瓊,世人比為孟嚐、專諸的古君子,難道我就不懂得鬥楊林、報父仇嗎?
因為這個,故此他哭死去的爹爹。可是朱能哪兒知道秦瓊的心事呢!
這時,秦瓊已經打定了主意,心說:皇杠一案,為了咬金兄弟決不能再辦了。為了報父仇,為了銷這差事,我要到登州走走,去冒名鬥楊林,也算我秦瓊沒有白活一世。
這時,已將日沒西山,秦瓊往東北上一瞧,有一條岔道。臨近了見在大道的下坎,岔道口兒上,栽著個石頭樁子,上麵刻著有字,是用紅油兒染的三個大字:“兩肋莊”。
秦瓊勒住馬,一陣發愣。他愣的是因為一瞧東北這條小道,正是往曆城縣的那條道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娘親,心想:我此次到登州去鬥楊林,若是萬幸能把他打死,報了父仇,他手下的將官,必然是齊撒坐騎,各抖絲韁,把我圍上,要想逃命,勢比登天還難!
何況老兒場林又是勇名久震呢!我若是打不過他,被獲遭擒,也是一個死,撇了我的老娘,無人奉養,實在是有虧為子之道。
故此他一發愣,口裏叫了一聲:“娘親哪……”
又哭了幾聲。哭了會子,把心一橫,一踹鐙,就往東南通著登州的大道去了。再說朱能,在暗地裏一聽:怎麼他又哭上了媽啦?
把他鬧得是糊裏糊塗。
一想:不管你怎麼著吧,反正我得跟著,看一看你到幫到底,是怎麼回事。單說秦瓊往下行走,無非是曉行夜住,饑餐渴飲。這一天,已然到了登州的西門,在城外關廂裏,找了座店房,下馬進來,有夥計接待,把馬接過去,在東偏北房占了一個單間,把軍刃、包獄全拿進屋裏,囑咐夥計把馬好好地喂上。
夥計說:“這位爺,您從哪兒來呀?”
“我由濟南來。”
“貴姓呀?”
“啊,我姓寧。”
“寧爺,您到這兒幹什麼來啦?”
“到這邊辦點兒事,帶望看朋友。”
“是啦您哪。”
“我問你,你們這兒有行麼大飯館子,大酒樓,熱鬧的地方沒有哇?”
“有,您出我們這兒,往東不遠路南裏,有一座望海茶樓,樓上過堂風兒,最涼快,還得看海景兒。喝個茶,吃個便飯,還是很便宜。”
“好吧。”
秦瓊把跨馬服脫了,解開包袱,取出一件大氅來換上,說:“你把門給我鎖上,我到望梅樓瞧一瞧去。”
夥計說:“您去吧。”
秦瓊走出了店房。往東正走著,一瞧路南裏,好大的一座酒樓,五間門麵,上頭掛著一塊橫匾,是:“望海茶摟”。上台階進來,有人招待,說:“您剛來,請到樓上吧!”
秦瓊上樓來一看,很寬敞。
樓上是大敞臉兒的勾連搭,足有十間開外大小。南北的樓窗開著,一溜一溜的方桌。
由樓口這兒往東,直通到東頭,有這麼一條走道,很寬綽。再一看樓上是起滿坐滿。
這時候有堂倌招待說:“您剛來,請到東南角上吧,那兒有一位的地方。”
秦瓊到座位上落座。夥計說:“您是喝茶呀,喝酒哇?”
“你給我沏一壺香片來,我先喝點兒茶。”
夥計答應一聲,跟著把茶沏過來。
同桌兒也有幾位喝茶的,秦瓊跟他們和氣了和氣,說:“您幾位喝這個?”
這幾位也笑著說:“您喝吧,一樣,一樣,別客氣了。”
秦瓊自己斟了碗茶,一邊喝著,一達聽大夥說著。
有一個人說:“諸位,今兒個王爺怎麼還沒來呢?該來啦!”
又聽一個人說:“他不是晚來的主兒,一定是有事。”
又有一個人說:“不管他來不來的,有他那個專座兒。反正這兩個座兒,咱們誰也不占,不就完了嗎。”
秦瓊一聽,心說:啊?莫不成靠山王每天上這兒喝茶來嗎?一瞧北邊有一張閑桌兒,扣著兩份壺碗。正想著,就聽樓梯噔、噔、噔的一響,上來了一個人,大夥兒都說:“王爺來了,王爺來了。”
沒有一個人不招呼他的。
秦瓊一看,心說:喲,原來是個六十多歲的白胡子老頭兒哇,我還以為是靠山王呢,敢情是姓王的王爺呀!就見這個老頭兒,按著人的一招呼,說:“眾位早來啦,眾位早來啦。”
大夥說:“王大爺,今兒您怎麼來晚啦?”
“哎,還提呢,今兒北門哪,有一檔子買賣房寫字兒的事。完了事兒,可就晚了,連響覺我也沒睡,怕眾位等著我,我就來了。”
“好,您請坐吧,好在這兒給您留著座兒呢。”
王老頭兒走到桌兒旁,說:“嗬,我這個對頭李爺,怎麼今兒個也晚啦?”
“誰說不是呢。”
正說著,又聽樓梯這麼一響,上來一個人,大夥說:“哎,李爺來啦。”
秦瓊一看這個人,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黑胡子老頭兒。
大夥一招呼,說:“李爺來了,怎麼今兒您也晚啦?”
這個李爺說:“別提啦,不是頭幾天,咱們南門的那個宋大炮把楊老蔫兒砍了四刀嗎,已然經了官啦,由我出頭給了的事,在官麵兒上花倆錢,不究情啦。今兒在東門擺請兒,吃了九桌。這是跟你們眾位說,這回事要是別人出來了事,完得了完不了?”
大夥說:“那就不用說了,不用說這點小事啦,就像上一回吧,席頭蓋,都死了,不也是您給他們了的嗎!您請坐吧。”
這個李爺,也坐在那一個專座兒上,兩位對臉兒一坐。
秦瓊一看這個情形,就看出來這兩個人,準是本地的土蜘蛛了。
心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我打聽打聽。就跟同桌的一打聽,說:“大哥,怎麼大家夥都歡迎這二位老者,這是怎麼回事兒呢?”
“大概您是初次到本地來吧?”
“對了。”
“那就難怪啦。您瞧那個白胡子的王老頭兒,有一個外號叫嘚嘞王。”
“哦,他一定是能說嘍。”
“不但能說,而且前三百年的事,他都知道。後五百載的事,就好比他能推算出來似的。就算您有多高的學問,盤問不短他,老有的說。那位姓李的呀,也有個外號,叫鎬頭李,出門就像扛著把鎬頭似的,待會兒您聽那位王爺說一樣兒,他是刨一樣兒,刨根帶問底。為什麼把他們擱在一塊坐呢,這是我們大夥兒的主意。那張桌兒,誰也不許占。待會兒您聽,有意思極啦。”
“哦,這就是啦。”
秦瓊往這邊一瞧這兩個老頭兒,對著臉兒坐在那兒喝茶,沒有話。又問旁邊這個茶座兒,說:“大哥,他們怎麼還不說呀?”
“您別忙啊,待會兒有一個起頭兒的,他們要一接過話碴兒來,打這兒說上,就沒有頭兒啦。”
正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年輕的說了話啦:“王大爺!我跟您打聽點事兒。”
“啊,老賢侄,有話你說。”
“這個皇杠的信兒,怎麼樣啦?”
秦瓊一聽,精神一振,心說:有起頭的了,提的這個頭,還正是我愛聽的。
秦瓊由店裏出來,一來想要聽聽關於皇杠的信息,二來找個合適的地方,好設法引出楊林來。當時就聽這個王老頭兒說:“老賢侄,今兒你就是不問,我也要說一說皇杠這檔子事兒呢!這件事,就算是有了頭緒了吧。遠者一個月,近者也就是二十天,就能夠把劫皇杠的響馬押解到咱們登州來啦。”
大家夥兒一聽,都說:“噢!”
“還跟你們諸位說,要是解到登州來的那一天,咱們要得著信兒,西門是必由之路哇,咱們把樓上臨街靠樓窗這溜兒桌子給包下,為的是咱們得瞧瞧響馬究竟是怎麼個長像、打扮。”
大夥說:“對,咱們可得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