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言下班回去後，房間裏靜悄悄的。他以為馮墨離開了，推門卻見他還在睡覺。
他有點驚訝，沒敢驚動馮墨，輕手輕腳地退開。
大花經過上次的教訓，如今也不敢肆意妄為，無聲無息地滑出來，盤到尹言手臂上。它上回折騰得不輕，人間界靈氣匱乏，不適合休養，也沒有靈物滋補，它的鱗片到現在都沒有長齊，垂著腦袋一個勁地打瞌睡。
尹言同它提過，讓它回山裏休養，被它直接拒絕，隻好任它去。
妖物修煉，對因果極有講究。當年它受人恩惠算是起因，接受囑托照應尹言是結果。如果它隻顧著自己，扔下尹言離開，誤了因果輪回，日後會成為它修行途中的劫。
馮墨此時陷於夢中，生而為人時，那些最快活的時光，一件一件重新浮現。
彼時，馮家是專職侍奉護國神龍的氏族，本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大戶。有寬闊華美的庭院，高大精巧的朱樓，人們歡聲笑語，往來如梭。他是嫡係幼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兄長爹娘皆對他萬般嬌寵。依附於馮家的小族旁支，更是百般討好，各種稀罕玩意不間斷地往他身邊遞送，吃穿用度從來都無須操心。
他還撿過一個小女孩。
她尚不滿五歲，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去哪裏都跟在他後麵，扯著他的袖子，仰著腦袋喚他“墨哥哥”。兄長說，她是他撿回來的，照顧她是他的義務。七歲的馮墨教她識字，帶她蕩秋千，站在她麵前感覺自己一瞬間長大了，像個小大人一樣。
八百多年過去，所有做人時候的記憶都已模糊，他甚至忘記了小女孩的存在。
可是沈夢尋的織夢術，讓他重新回想起舊事。
連同馮家那些變故。
所有的變故，都是從小女孩進入馮家後開始的。
先是祭祀用的禮服毀壞，祭品莫名失蹤，長明燈無故熄滅，後來漸漸嚴重，連祖宗傳下的禮器都出現裂紋。
禮器是與神龍溝通的重要媒介，族長發現後雷霆震怒，對所有人進行大清洗，驅逐了一大批者，隻留下馮氏本族人，連小女孩也要驅逐。小女孩沒有哭叫，隻是扯著馮墨的衣袖，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墨哥哥，你不要雪兒了嗎？”
雪兒。馮墨想起來了，雪兒這個名字，還是他取的。因為遇見她的時候，是一個大雪的天氣，所以管她叫雪兒。
他帶著雪兒去求兄長。兄長是下一任的神侍，族長對兄長很恭敬，最終留下雪兒。
隨後很長一段時間，族內再沒出現意外。日子平平穩穩地。
夢境的可怕之處，在於它能把人們心底最畏懼的事物，毫無遮掩地呈現到眼前。
馮墨的夢境，從留下雪兒開始出現變化，不再是純粹的記憶。
他看見這個五歲的女孩去藥房，每天偷一大把藥材，嫻熟地搗成藥汁，趁著沒人時倒進後院的池塘。馮墨知道這個池塘，兄長告訴過他，池塘與神廟後的深潭相通，是神龍的棲息地。他向雪兒炫耀自己的博學，對她說過池塘的秘密。
馮墨開始驚恐。
不，他不想看後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