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小的我吧,生前是湘西人,祖上學過些巫術,大仙若想把我當驅使鬼魂收了,給小的......一滴血就成了。”韓夜不知為何,嘴角那笑頓了下,然後又狗腿的揚起,可憐巴巴地衝她豎起了一根手指頭。
這個簡單啊,還不用丟人.....她眉毛一挑,舉著已經暗了不少的淡白靈火,一手在衣服上劃拉著蹭了倆下,然後甚是爽快地咬破了食指,伸到了韓夜麵前。
血珠,亙古不變的鮮紅,在瑩白纖細的指尖滾動。
靈火映照處,少女望來的眼眸澄清而寧靜,天生的明亮,仿若初春季節灑落在紗窗上的晨曦,雖還帶著稚氣,卻隱約可見其深處的另一種風華,恍如來自上古時代的故人,讓人感到難言的親切和熟悉。
韓夜眼裏似乎有一閃而過的水光,在四周無盡彌漫的黑暗中,那伶仃光點,顯得冰涼寂寥。
百裏雲曦使勁眨了眨眼睛,疑心是自己看錯了,這鬼也能哭?這貨用不著這麼激動吧?不過想想.......也是,大概都困在水底不知道多少年了,你看,把人都憋成個神經病了......
韓夜俯身下來,將額頭輕點在血珠上,那血珠瞬時化成了一道紅光,倏然隱入他額心。
深沉黑暗的水底,氣浪驟然湧動。
倆道繁雜的暗紅花紋浮現,輪轉,一道在顯在韓夜的額上,一道在浮在百裏雲曦的手心,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飄渺地灌湧向靈魂深處,並不難受,十分親切,十分熨帖,讓她下意識地順然接受,然後心裏就漸漸地浮現出一種感覺,萬種聲音,淡淡的熟悉,恍如來自上古的逐鹿戰場,燃著淡淡血氣味道,讓人心蕩神馳,熱血翻滾沸騰。
暗紅花紋浮動了一刻,便消隱不見了。
百裏雲曦的靈力也用的差不多了,手心的淡白靈火變得完全透明,消失熄滅了。
四周又恢複了一片死寂和黑暗,她心頭卻一直湧動著那股異樣,總覺得有些莫以名狀的悲傷,隻怔怔地靜坐在黑暗裏,愣愣的,目光沒有焦距,腦海裏零星模糊地閃過一些片段。
戰鼓聲高亢破耳,殺聲淒烈,氣炸石飛,層層圍湧。
屍骨,血雨。
然後一道黑光衝天而起,飄渺遊動在血色的天幕。
火海,眼淚。
就如之前的那個夢一樣......
她忽然覺得自己胸口氣血翻湧,壓抑著久遠的疲憊和疼痛......
“韓夜.....韓夜......”
少女的聲音低低縈回,若雪夜荒寂,若晨霧微涼,輕輕的,飄蕩在幽黯的水底。
喚了半晌,那隻穿黑衣服的嘮叨鬼都沒有半聲回應。
百裏雲曦這才想起來,他剛才似乎是很累的樣子,化成了一股霧氣,鑽進她身上一塊玉玲瓏裏去了。
她嘴唇發白,微微動了動,又獨自呆了片刻,不能視物的眼睛漸漸的模糊,意識又如在客棧時一般,漸漸昏沉。
飄飄忽忽。
身子跟靈魂就像是浸在水裏一樣,飄飄忽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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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時間又過去了多久。
把她驚醒的,是水流分開的“嘩啦”聲。
意識模糊,半夢半醒間,她皺著眉頭,嘴裏嘟噥了倆句。
雙眼還沒來得及睜開,整個人就如夾行李一樣地,被人夾在腰間,帶著,破水而出。
外麵似乎是個清晨。
湖光瀲灩,水色山青。
風晴日暖慵無力,梨花枝上,蜂拈落蕊,啼鶯言語,脆引碧空。
她依舊被人攔腰夾著,卻也沒做半點兒掙紮。
視野順著雲紋衣襟向上,慢慢地轉正。
隻見梨花樹下那人,白衣似雪,烏發如墨,在陽光的斜照下,溫潤的眉眼恍若清冰融水,垂下的眼眸,漾著熟悉的溫柔笑意,不是她師父東陽君是誰。
不遠處,一襲修長的淡紫長衣亦是靜立,風拂衣袂,恍如雲煙。
百裏雲曦一路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徹底放鬆了,倆隻手猛然地抱住東陽君削瘦的腰,眼圈兒一紅,瞬時變得淚汪汪的:“師父!”
旁邊湖中的水流開始急速地旋著,激起白色的水花,濺起老高,大大小小的漩渦布滿湖麵,蠢蠢欲動。
“轟”的一聲,巨浪噴湧。有什麼東西穿浪而出,鬼魅一般模糊。
湖畔瞬間彌漫著白色的水霧,隱隱帶著腥鹹的寒意,水霧之後隱約可見一個修長的黑色人形。
東陽君一手夾著百裏雲曦,凝眸透過水霧,淡淡向湖麵望去,白衣臨水,長眉斜飛,男子溫潤的聲音語氣平淡,一字一字,卻有一種讓震懾人心的力量:“何人傷我徒兒,還不速速現身。”
水霧之後的人遲疑了一下,淩空幾道水刃輕輕嫋嫋的凝起,疾向樹下劃來,水霧後的模糊人影也隨即化成了一陣白煙,“嗖”地一聲,就往反方向跑了,遠遠地,還傳來幾聲狂妄笑聲,含義莫辯。
百裏雲曦眼前一花,恍惚間,被她師父給夾著淩空朝後飛退,陽光從層層梨花縫隙中投射到那襲柔軟的白衣上,微動著,既感清淡的微涼,又莫名地讓人溫暖。
半空中,那幾道水刃就好像有意識似得,穿過迷茫的水霧,通通從東陽君身邊繞過,方向分明地“嗖嗖嗖”都衝著風州息和去了。
飄雪似的梨花樹下,男子深邃的眼眸恍如看不見底的深潭,在暖陽中亦映著一股漠漠輕寒,瞥了那水霧中的水刃一眼,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笑了笑,遂遊龍般一躍上湖麵,旋身踏浪,直追那白煙去了。
百裏雲曦緊緊抱著她師父的腰,兩腳才剛一著地,就做餓虎撲食狀,猛撲進懷,仰頭哭得那叫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眼睛紅得跟個兔子似的,指著湖哭訴:“師父,它%¥#@&*#^......我^*%$*%&¥......”
碎玉般的梨花隨風搖曳,娉娉嫋嫋,墜落一地,雪白廣袖飄搖,抬起,墨發係以素帶,微拂,男子眉眼緩緩舒展,溫柔的一笑,看著她點頭道:“沒事了,慢慢說。”
某人哽咽得跟條尋回了主人的小狗一樣,站在梨花樹下,被她師父撫著頭,細想這些日子的種種遭遇,無力,委屈,傷心,不舍,迷茫,疲憊,百感齊上心頭......
她貼著那襲飄搖著淡香的溫柔白衣,抬眸,望著那雙寧靜慈愛如同天空的眼眸,忽然間,就什麼話都不想說了,隻抽了抽嘴角,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哭了起來。
湖畔水光波平如鏡,清風如幽夢,吹送靜妍暖香。
倆襲白衣對立。
梨瓣緩緩飄落覆雪,襯得清瘦男子,寂寞霓裳,如煙涼薄,修長手指,透著溫潤的玉色,輕輕覆住少女的頭,然後,溫柔的揉了揉她的頭發。
並沒有說話。
百裏雲曦一抽一抽地,背手抹著眼淚,吸鼻子,對著她師父嚎:“師父,我想......我想回家。”
陽光晃動斑駁,帶著風的感覺。
少女那雙澄淨的眸子,透著微紅,抬起來,完完全全浸透在了水光裏,原本總是笑意盈盈,洋溢著明媚愉悅的光,而今卻似隱在水潭之下的珍珠一般,清澈純淨依舊,卻暗藏著說不盡的悲傷心事。
東陽君笑了笑,隨手拍拍她的腦袋,那笑容明明浸在陽光裏,卻莫名地讓人想起紛紛揚揚的大雪飄落,雖然溫柔輕緩,卻透明,素淨,恍如下一刻就會消失,他微俯身,用拇指抹去了少女眼角的晶瑩的水珠,笑道:“好,等和兒回來,我們就回家。”
聽見那個名字,百裏雲曦下意識地心口一緊,然後隱約想起來,方才的梨花樹下,似是有那麼一道修長的紫影,飄忽著隨風而起,追那水裏的東西去了。
他從西昆侖......回來了?
湖畔仍然泛著朦朧的水霧,平靜了的湖麵清澈見底,清冽醇淨,上有梨花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