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車內,花爻看不清神色的環住長恭,靠著粗陋的車櫳,雙眼無意識的望著車外漸漸變化的風景。
從繁華的長安一道出來,走上整潔的官道,繼而是連綿不絕的山峰漸漸變成蕭索的平原,風塵仆仆的趕路,從蕭瑟的秋景卻仍帶著朝音固有的景致到如今漸行漸起的漫漫風沙之色。
她知道,到邊境了。
這一路上衣衫襤褸的行人她沒去多管,身邊守衛的多加照顧她也沒去管,甚至,霍東籬的多次探訪她也拒之千裏。
她將一個人質的身份扮演得極好,毫無反抗,毫無爭鬧。聽之任之,竟真生出一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情愫。
那日,她平靜的被人請出去,看著鎧甲粼粼的張青利落的翻身上馬,留給她一個冷冰冰的背影。她離開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竹舍,然後一路上再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打過一個照麵。或許應該是說那人再也沒來看她一眼才對。
花爻無聲的嗤笑了一下,挪了挪身子,換個姿勢,輕輕拍著長恭。
她微微皺眉,遠處霍東籬又打馬過來,她簡直弄不明白這個人是真沒腦子還是怎樣。他堂堂一國將軍如此近距離的同敵國人質接觸,他也不怕被人抓住把柄!可張青卻不加阻攔,任由他這般胡鬧,她不悅的皺著眉,突然又想起李常臨終時同她說的話,她更是心中煩悶。偏過頭,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
長恭卻不這樣認為,聽見另一種“得得”的馬蹄聲,立馬爬起身來,眼見霍東籬的黑馬朝這邊行來,立即叫出了聲:“叔叔,叔叔。”這一路上霍東籬對他們的照顧有加,已讓這個小孩心生好感。
花爻不悅的看向他,長恭耷拉下頭,卻仍是偷偷捂嘴,朝那人笑嘻嘻的看去。
霍東籬止住馬,熱情的同長恭問候。“長恭,今天心情怎麼樣?”
長恭興奮的跑到車欄邊,又苦著臉道:“叔叔,叔叔,我肯定長胖啦。”說完扯了扯自己胖乎乎的臉,似要證明他所言不假一般,惹得霍東籬哈哈大笑。
那小家夥轉轉眼珠子,又一臉希冀的望著他道:“叔叔,我和阿娘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啊。”
花爻神色一動,伸手將那小家夥拉近身邊,仍是不看霍東籬一眼。霍東籬略有些尷尬,長恭不過一個幾歲小孩,他又該如何給他解釋人質,俘虜這樣的說法。
“長恭,放心,你們會沒事的。”想了半天也隻能說著這樣千篇一律的話。
花爻淡淡的看他一眼,“東籬,我說了你不用來了,兩軍對戰,你該想想你我如今的身份。”
霍東籬沉下臉色,也道:“我也說了我來不來與你無關。”
花爻側頭望向另一邊,輕輕笑了笑:“是麼?”她又將頭枕向車欄。
霍東籬見她如此淡漠輕視的神色心中一陣怒火,他趨馬從士兵陣列中騎過,離得便同她更近了些。
“花爻,你不用這樣跟我疏離,你氣舅舅那是你的事,你願意算在我頭上那也是你的事。就像之前我氣你不過,如今卻還是不忍見你這樣,是一樣的。”
花爻抬起眼皮看向他,半晌卻輕笑著出口說道:“霍東籬,你是在內疚麼?”
“我……”
花爻冷冰冰的答道:“你不欠我什麼,可以走了。”
霍東籬仍是跟著囚車,不緊不慢的跟著,花爻見他仍是賴在這裏,繼續道:“你不怕我構陷你通敵賣國?我不喜歡你,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所以,你死了這條心吧。”她的聲音很小,可是卻足以傳入他的耳中,可這樣微弱卻殺傷力極大的話語已經足以擊碎他的所有尊嚴。
他緊了緊拳頭,臉頰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我說了,我是替舅舅贖……”
“那更不用了,我跟他早就沒什麼了。該忘的都忘了,該說的也都說了,所以你這個局外人不需要再來攪局了。”
霍東籬頓步,囚車仍是前行,那籠中女子頹然的看著另一方天際的形容也越來越模糊。
“你這個局外人也不需要來攪局了……”。
局外人,嗬嗬,張青拿他當局外人,她也是嗬。
他一揮馬鞭,狠狠的抽在馬身上,行走有序的隊列因為這一猛衝紛紛亂了套,不少士兵因退之不及而被衝撞倒地。
隊伍哄亂了起來。
花爻看著那抹疾馳而去的身影,心中也是難過,可她真不願再因為她自己而再傷害他了。如果隻能白白帶給她不願意受到傷害的人傷害,她寧願那傷害由她親自給予,這樣更直接,更,讓她心中不再那般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