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承乾回至席位,魏征連忙輕偎著身子詢道:“如何?”
李承乾想起後院那中年人陰森的眼神,劍眉輕皺道:“恐怕這驛站有古怪。”
魏征聞聲連忙放下筷子,指著一桌子的酒菜道:“那這?”
李承乾瞧著周邊桌席喝酒吃肉不亦樂乎,未曾有任何異常,故夾了一塊羊肉送於口中,邊咀邊道:“魏叔伯盡管吃!”
見李承乾好似沒事人似的,魏征也撩開袖子大口進食,餘下的十位精兵見二人動筷子了,亦是狼吞虎咽起來。畢竟從早至晚,眾人勤於趕路,腹內委實饑腸轆轆。
菜可以放情吃但這酒卻不可爛飲,驛站尤顯詭異,眾人不約而同的提高了一絲警惕,特別是隨同而來的十位精兵,嘴裏撕咬著羊肉雙目卻不忘四處打量,恐怕隻要人群中陡然一聲驚,這些人便立馬能從背後包裹裏祭出寒兵,轉換成戒嚴狀態。
沒能從跑堂小廝的嘴裏套出那背後之人,李承乾覺得頗有些可惜。不過這事兒竟然被魏征發現了,想來從崤山納采回京,他定然會稟告老爺子派人細細查探,隻要處理得當,那些盈私苟利之徒繩之於法乃早晚之事。
這時,跑堂小廝端來一盆清蒸牛肉置於桌麵正中,笑滋滋道:“郎君,您點的十斤牛肉,若覺得不夠,再喚小子!”
小廝遠去,魏征指著桌案上的牛肉,滿臉不可思議的望著李承乾,嘴角張開,然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李承乾當然知道魏征想說什麼,淡笑道:“魏叔伯,這牛殺也殺了,即便咱們不吃,亦有後來之徒,倒不如咱們嚐嚐鮮?”
“這恐怕不太好吧?”魏征探著腦袋瞅了一眼木盆裏的牛肉,清蒸好的牛肉上加了一層不知名的紅醬兒,香氣撲鼻,身前空氣都彌漫著令味蕾垂涎欲滴的味兒,饒是魏征定力再足,也禁不起美食的誘惑,但其偏執的性格又使得他不得不將腦袋撇了過去。
李承乾擼起袖子毫不猶豫的撕了一片牛肉,自入唐以來,他儼然忘記了牛肉應當是什麼味道,輕輕嚼,自然的牛肉味滿口溢香;再慢慢用舌尖劃過肉汁,原始的氣息在味蕾上慢慢綻放,原始、自然、粗獷、肉味濃、嚼勁香,這味道的確一品難忘。
難怪這家驛站客滿爆棚,每日竟要宰殺數百頭耕牛,恐怕大廳在座之人除了沿途歇腳的商賈,亦存有慕名前來的食客。從味蕾的角度來說,李承乾很喜歡驛站的清真牛肉。然喜歡這道菜並不代表能寬容這些苟利之輩,人的欲望宛如高山滾石一般,一旦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來了。再沒有足夠的能力掃盡沿途的阻礙,你隻能佇立於高山之頂。
人與動物最大的區別便再與人可以克製自我的欲望,如今大唐生產力還尤為底下,不少重活兒皆需要依靠耕牛完成。倘若天下人皆是如此,恐怕下一道菜便叫十裏白骨了。
然人又是一種極為矛盾的存在,李承乾打心眼裏鄙夷那些屠殺耕牛用作吃食之輩,但也忍不住吃了起來,在他看來耕牛儼然已死,不吃白不吃,況且始作俑者乃是這驛站東家與其背後的靠山,與食客無關,畢竟人的貪欲可禁不住層層誘惑。
廳外一片漆黑,黯淡的月光落於門前頗為昏沉,不同於驛站外的寂靜冷清,廳內熱鬧的氣氛僅開始向著高峰攀去。
魏征不知何時也拿著一塊牛肉撕咬了起來,青色的胡須上沾滿了肉汁,壁台上的油燈隨風輕飄,投影於地麵上的人影拉成了一道道狹長的黑影,飄忽不定,若明若暗,與眾人麵上的笑容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李承乾一邊嚼著吃食一邊望著廳內的眾生百態,自武德年間入唐以來,他所接觸的人或事皆處在大唐金字塔頂尖。今日有不可多得機會能了解尋常百姓的麵貌,李承乾尤為上心的注意著眾人的一舉一動。
夜晚燥熱沉悶,東邊桌席上的商賈大漢敞懷露腹,酒過三巡,且有醉意,他陡然拍起木案,朝著隨同的夥伴醉醺醺道:“你們可知這趟行程,俺賺了多少銀子?”
身邊的一名消瘦的男子試探道:“多少?”
大漢伸出三個手指頭,朝著那名消瘦的男子,似笑非笑道:“你猜猜!”
消瘦男子驚愕道:“三百兩?”
大漢輕輕搖頭,釀蹌著身子舉起木案上的樽杯飲而不語。
“三千兩?”消瘦男子的語氣中有了一絲顫抖。
大漢凝眉看了一眼消瘦的男子,又搖搖頭,將酒樽裏的最後一滴酒水飲盡,遂之朝著跑堂小廝吼道:“東家,上酒!”
“好嘞!”跑堂小廝屁顛屁顛的拿來一壇綠酒,頗為貼心的起開封泥,替大漢斟上滿滿一杯,這才離去。
那名清瘦的男子望著樽杯裏的酒水仿佛看見了自己驚愕不已的相貌,宛如一隻沒有見過世麵的潑猴,瞠目道:“三...三...三萬兩?”
大漢放下樽杯,一把攬住清瘦的男子,伸出食指噓了一聲道:“小聲點,財不外露!”他是這般告誡清瘦男子的,但他卻忘記了他自個兒的嗓門不知不覺間蓋過了廳外的蛙鳴蟬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