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長安的沸騰,此刻江南道的丹陽金陵城外則就顯得頗為寂靜蕭冷。
披著凋零枯黃之色的高山連綿不絕,一條殘破不堪的官道宛如單薄的麻線搭於兩側山峰之間的溝壑,地勢起起伏伏,乍眼一看,望不著邊際。
候鳥不倦南飛,枯葉從山腰跌落,落在官道那參差不齊的雜草之上。
遠處,由北至南,一輛馬車在餘暉之下肆無忌憚的疾馳在官道,方圓百裏,除鳥獸蟲魚之籟,便僅剩下那車夫策馬揚鞭之“斥”聲。
“孫神醫,您坐穩當了,天色不早了,小子要加速前進了,入了金陵城,咱就有落腳的地方了。”
年不過十八的車夫,麵染黃塵,挎著左腿,半坐在車廂橫梁前,手中長鞭揚起狠狠抽向馬股,一聲嘶鳴劃破靜空,刹那間,官道濃煙滾滾,瓦礫橫飛。
車廂內還算的上寬敞,木板上疊置了幾包行囊,而兩側橫梁則坐著一老一少,莫不言語。
這一老一少除了唐嫵和孫思邈,又會是誰呢。
晃動的馬車裏,唐嫵雖然捧著一本醫書在看,然而長睫毛律動下的冰眸迷離,視線焦點不曾移動,素手緊攛著書籍,但思緒不知停留在何處。
本閉目養神的孫思邈且被車廂之外的小虎子的喉嚨驚醒,眯開眼睛,驀然眼角一扯,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幾個時辰,然自己若不是老眼昏花,眼前小丫頭手中書籍所停留的頁數應當還是自己小憩之前的那頁。
“遇到難題了?”
“嗯?爺爺您醒了?”唐嫵有些慌忙急促的將手中醫書合了起來。
“若是我這老頭子還沒到老年愚鈍的地步,那麼丫頭你那傷寒一節可是看了幾個時辰咯!”孫思邈似笑非笑的望著這個自己得意的孫女及門生。
“很難麽?”孫思邈調整了一下坐姿,背靠廂體,很是捉狹的問道。
醫書對於唐嫵很難麽?答案當然不是,終南山六載的學習,醫門各類書籍唐嫵她早已背的股瓜爛熟,並且,她靠著自己平日解決的疑難雜症,將那些醫書上沒提到的內容進行精整補充。
如此天賦,讓孫思邈都感歎不已,這丫頭就是妖孽。
有些繚繞的發絲下的絕美臉頰微紅,羞澀畢露無遺,聰明的唐嫵怎不明白孫思邈在捉弄於她,奈何適才魂不守舍的模樣被爺爺瞧得清楚,此刻她羞的耳垂發紅,隻得輕嗲,“爺爺。”
“哈哈,果真女大不中留。”孫思邈雖然不曾成過婚,但數十載的人生閱曆何嚐看不出唐嫵的心思,還不是那男女之情鬧的。
一想到李承乾在長安左擁右抱,自家孫女跟隨自己在外風餐露宿,孫思邈便氣不打一處來,吹著白須,“那小子有什麼好,也就你這丫頭傻,隔著千裏還在牽掛,說不定人家正在東宮歡歌豔舞呢。”
“哼”唐嫵不滿蹙眉,在皇宮她如履薄冰,雖然天子皇後待他猶如親身,東宮那個少年更是寵溺她到無以複加之地,奈何皇宮終究是皇宮,枷鎖難破,有些情緒她隻能克製在內心。然在孫思邈麵前則不一樣,雖無血緣關係,可是唐嫵早已把他當做親爺爺,故而每當她聽到孫思邈詆毀李承乾之時,她偶爾會撒嬌般的還給孫思邈一個白眼。
“得嘞”孫思邈心歎好人難當,好家長更難當。往昔他素來討厭那些家長半打鴛鴦,固執自封,可到了自個身上他的確能感受到尋常父母的心情了。亭亭玉立的孫女兒眼睜睜的看著入了狼穴,誰不心疼,更何況還是擁有一顆懸壺濟世之心的孫思邈。
過了十月,秋天的白晝格外短暫,這才幾句聊下來,餘輝不見了,夕陽跌過了山頭,眼看著黑幕就要降臨。
驀地裏,馬車突然急停下來,唐嫵及孫思邈差點沒摔了出去。
“小虎子你這是做甚?”孫思邈不滿的念叨了一句,莞爾掀開車簾,卻在掀開一角之時,身軀一顫,放下車簾,眉目凝重的對著唐嫵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就在唐嫵雙手驚詫的捂住嘴角之際,孫思邈已經從車簾裏鑽了出來,望著跪在地上的車夫小虎子,以及麵前十多個蒙麵大漢,深深吸了一口氣,從腰間掏出荷包送上前道:“諸位好漢,老朽尋親路過此地,請諸位行個方便?”
“哈哈,這錢我等可不敢收啊”其中一個大漢站了出來,隔著麵紗,大笑朗朗。
話雖恭維,可車廂內的唐嫵卻聽不出半點敬畏之色,車廂裏的唐嫵能猜出她和孫思邈遇到歹人了。
荒郊野外,透過窗簾的邊角縫隙,看到十幾個大黑影,她知道孫思邈不讓她下車的意思,她盡量保持著鎮定,手裏卻緊握著方才從發梢摘下的發簪,眸子裏有著堅毅、決絕、還有那不舍......
生活就是這樣狼心狗肺,讓人猝不及防。若是尋常,孫思邈倒是不懼歹人,修道之人早已看破生死。然現如今車廂裏的孫女可是正當風華絕麗之年,怎可讓她落入這群歹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