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打架,我倆就特興奮,總是打著拉架的口號,勸著勸著,就加入了混戰。那時候,好多老幹部都關在黨校紅樓裏,我和胖子跟紅戰團的衝突,總是能讓我們感到特別痛快,就算自己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晚上還得坐在一起吹牛。我們總是喜歡吹噓自己在人群中殺了個幾進幾出,踹翻了幾個人,那時候我們覺得自己特威風,牛得就跟那常山趙子龍似的。
我覺得自己下手就挺狠了,使絆子,拍黑磚無所不用其極;胖子比我更黑,一腳能把人踢得半個月起不來炕,看得我直咂舌。我有時候也勸他,你他、娘、的下手這麼黑,惹出事兒來怎麼辦?胖子總是很牛氣地把腦袋一揚道,爺我從來就沒怕過事兒,我怕的是,事兒鬧得不夠大!
這麼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會死……
六猴見我嘴角含笑,以為我心情很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道:“連長……”
“嗯?”我思緒回蕩在我和胖子在街上打群架的年代,隨口回應了一句。
“商量個事兒唄?”
“啥事兒?”
“把那糧票還我唄……”六猴小心翼翼地說。
我把手伸進口袋,死死地攥著那把糧票,毫不猶豫地道,“沒門!”。
“你怎麼能這樣呢?”六猴急眼道。
“又不是我搶你的,是你自己主動給我的!”我無賴道。
“那是因為你騙我!”六猴有點激動。
“我又沒說我是那個怪物,是你自己認錯了,這也能怪我嗎?”我笑嗬嗬地望著六猴。
“連長……”六猴無可奈何道,“那糧票,我有急用!”
我笑嗬嗬地道:“我也有急用,這次回去,老子下半年的煙就有著落了……”
“連長你……”六猴聽我這麼一說,頓時嚇得不輕,言語中居然有了幾絲哭腔。
我心道,這小子典型的守財奴啊,為了幾張糧票就嚇成這樣!
這時候栓子忍不住插了一句道:“連長,你就別逗他了,他老家還有幾個兄弟姐妹,全指望猴子吃飯呢!”
我心裏頓時一驚,問栓子,“你說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栓子長歎了一聲,“猴子河南老家還有親人,他娘在六二年餓死了,那年猴子才一歲多。栓子十六歲的時候,為了讓他當兵,他爹領著他十幾歲的哥哥、姐姐給村支書幹了三年活兒,三年呀,三個人一天都不敢耽誤,那支書倒還算有良心,到公社裏武裝部給他求了個入伍名額……”
我眼圈裏忍不住一紅,沉痛地用手摟住六猴,“這事兒,我怎麼從來都沒聽你說過?”
六猴雙眼紅澀道,“嗬嗬……這有什麼好說的,這年頭,誰家不是這樣;我還算好的了,有機會進了部隊,我就指望自己能在部隊上混個一官半職的,以後也讓我爹,我哥我姐過幾天好日子……”
六猴的聲音裏漸漸傳出了嗚咽聲,我的眼睛也忍不住一陣刺痛。
我仰起頭,努力不讓眼裏的淚水留下來。又悄悄地把手裏的糧票放到六猴手中,在仔細地翻看了自己身上每一個口袋,沒有找到一毛錢,我漲紅了老臉對栓子道,“你身上還有多少錢,都給我,算我借你的!”
栓子從自己口袋找到兩塊三,遞給我,六猴連連擺手道,“連長,我不能要你們的錢了,其實我們都知道,你每個月的夥食費大部分都花在我們身上了,你對我們真的已經很好了!”
六猴不說還好,他這麼一說了,我頓時感覺心中不是滋味,我每個月的夥食費確實都花在請客吃飯上了。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隻要跟我坐在一起,總能天南地北一頓亂侃,胡吃海喝,有時候我請客,有時候他請客,不知不覺間,夥食費就這麼花沒了。
“唉……”我長歎一聲,看來以後我這個毛病得改改了。
此時六猴在我耳邊道:“在我爹他們過上好日子以前,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死……”他好像在說給我們聽,也像是在說給自己。
我心裏一怔,眼睛再也撐不住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有我在,誰都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