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農忙季節,許多山裏生產隊都會禁止社員在傍晚收工、或天黑後進山捕獵。連挖陷阱、安捕獸夾子、打野雉都不行。因為社員們晚上進山捕獵,沒有充裕時間睡覺,會影響休息。第二天到地裏幹活,老是哈欠連天,睡意朦朧的,有時還會偷懶溜去補瞌睡。所以那時夜晚開會,隊幹部經常會重申捕獵禁令,甚至將一些違規違紀社員點出名來批評一番,甚至扣點工分,以示懲罰。
那天下午,隊長帶著群社員,在河灘浸水田裏垵胡豆。
過兩天王麻子要嫁女兒,傍晚很多人都要到她家去幫忙打雜。
所以太陽還有一竿子多高,隊長便吹響哨聲,早早地讓大家收工了。
朱耿高見時間還早,回到家裏,便想到後山森林裏去轉兩圈兒。
前些天他在山裏安了幾張捕獸夾子,現在得去看看它們有沒抓逮到獵物。
隻是那陣子生產隊管得緊,他可不敢明目張膽地背著老火銃進山。
所以他挎著背架子,拴著草繩竹耙,裝得就像要進山撈晚鬆毛似的。
他背架子後麵藏著老火銃,自然不敢大搖大擺地穿過村子,沿著機耕路進山。
所以他進到菜園裏,翻過院牆,沿著後麵那條蜿蜒溪流偷偷溜出村子。
這條溪流從山裏逶迤著流出來,清澈明淨,綠苔飄搖,要是口渴了,直接就能掬著溪水,咕咚咕咚地飲個痛快。
兩邊溪埂植被茂盛,低的,有野草蘆荻,高的,有各種柳樹槐樹豆青樹苦楝果樹。
夏天野草葳蕤,枝葉濃密婆娑,就像兩道密不透風的籬笆屏障似的。
現在秋收已過,野草蘆荻都枯黃了,點把火就能嗶嗶剝剝地燃燒起來。
那些樹枝枯葉,色彩斑斕,微微閃著金光,仿佛飄散著枯澀焦苦氣味兒似的。
陣陣秋風拂過,總有無數焦黃枯葉,像彩蝶翅翼,像零碎綢片,紛紛揚揚地飄墜下來。
盡管如此,那些蘆荻野樹灌木叢,還是籬笆柵欄似的,很容易將人隱藏起來。
所以朱耿高背著背架子,藏著老火銃,獨自沿著這條背僻溪埂偷偷進山了。
他們村子就在峽穀裏,沿著溪埂走上兩三裏地,便趕到山腳下了。
然後他沿著之字形山路,氣喘籲籲地爬到山坡上,進到片稀疏樹林裏。
然後他找到叢灌木,將草繩竹耙背架子塞藏進去,隨手扯些野草,撈些鬆毛,將它們藏匿起來,偽裝仔細。
然後他才背著那杆老火銃,打著空手,一身輕鬆,孤身踽踽地開始進山了。
那陣子生產隊忙著種小春,天亮出工,傍晚要日落西山,甚至天都快摸邊擦黑了,才能收工回家。
所以他這次進山,可不能整晚徹夜地在山林裏瞎轉悠,否則夜晚睡不好覺,明天早晨怎麼起得來?怎麼出工幹活啊?
而且夜晚光線黯淡,沒有獵狗,他能在森林裏捕捉到獵物的概率,幾乎就等於零。
所以他現在隻想去看看那幾張捕獸夾子有沒有斬獲,有沒有抓逮到野物。
他很希望這次進山能有所斬獲,能或多或少地捕捉到幾條野物回去。
因為他家那群孩子,已經好幾個月沒吃過肉,很久沒沾到油暈了。
這陣子他家連油都沒有,每天清湯寡水地煮著各種蔬菜,隨便加點鹽,或者打著醮水就吃了。
這種苦熬生活,別說那群孩子,就連他們兩口子,都感覺整天癆腸寡肚的,嘴裏都快淡出青煙來了。
上前天他去副隊長借籮篼,看著他婆娘炒肉,那肉香摻雜著柴草油煙味,滿灶房彌漫開來,饞得他直流清口水。
昨天鄰居家煮臘肉,那群孩子便眼巴巴地站到他家灶房門口,久久不願離去。
他婆娘實在看不下去,找著借口,罵了他們一頓,然後強行把他們帶回來了。
所以這次進山,他很希望能抓逮到幾隻野物,最好還是個頭稍大點的。
那樣他就能帶著野味回去,給那群可憐孩子飽飽實實地打兩頓牙祭。
然而事與願違,那天傍晚他翻了兩座山,連著巡查了三個地方都毫無收獲。
那些捕獸夾子,安設在經常有野獸通過的地方,偽裝得很隱秘,卻連隻鬆鼠野兔都沒抓逮著。
這幾片森林背僻幽謐,靜若安瀾,死氣沉沉的,像根本沒野獸在裏麵出沒似的。
朱耿高感覺很失望,很沮喪,覺得這次進山很有可能什麼獵物都捉逮不到。
太陽已經落山了,天邊那些火燒雲就像火焰熄滅了似的,慢慢黯淡下去,沒有色彩了。
湛藍色天空,慢慢變成銀灰色;然後又變得越來越深沉,越來越昏暗。
好像天穹後麵拉著張巨型帷幕,遮擋著所有亮光,僅剩些微弱餘光能滲透過來似的。
朱耿高看著時間不早,趕緊沿著依稀毛徑,朝著最後那張捕獸夾子趕去。
要是那裏依然毫無收獲,今晚就隻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了。
好在他這次進山帶著竹耙背架子,實在不行,還可以撈些鬆毛,砍些枝柴,捆綁著背回去,不至於白白進山來跑一趟。
當然他可不希望結果真是如此,也不相信今晚他真地就有那麼倒黴。
畢竟他還有最後一張捕獸夾子,畢竟那裏能捕捉到野獸的幾率比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