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醫生巡房回來,看見辦公室裏江南正坐在椅子上發呆,便快步走了進去。
從一個人發呆的神情中,或許可感知她的靈魂,徐醫生仿佛又看到了十四歲那年的江南。
“徐叔叔,林阿姨懷孕了?”江南的語氣難掩歡喜。林阿姨是她在兒科時的主治醫生,十分親近。她知道林阿姨和徐叔叔曾打算不生育孩子,當時還很為他們可惜,沒想到今天早上從護士姐姐那裏,她知道了林醫生正在休產假的消息。
“是的。她的年齡算得上高齡產婦了,醫院方麵體諒我們,就提前給她休了假。還有八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說這話時,徐醫生笑容滿麵,喜色滿溢,一點兒都看不出來,這曾經是個堅定的丁克一族。他和妻子都是醫生,見過了太多生老病死,人世無常,原本打定主意不要孩子,然而當他們麵對這個意外來臨的小生命時,首先產生的感情,卻是濃濃的珍惜,多麼可愛的小生命啊。
江南又問林醫生吐得厲害嗎,徐醫生說妊娠反應並不嚴重。
“她前幾天還問起你的狀況,我說一切都好,正在準備手術……今天覺得怎麼樣?”徐醫生三句不離本行,又開始詢問江南的身體狀況了。昨天查了房,所以今天徐叔叔並沒有到她的病房去,江南無奈,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病怏怏的物件,但她還是微笑著一一回答了徐醫生的問題。
坐了一會兒,江南要回病房了,“徐叔叔,祝願孩子的到來會讓你和林阿姨更加幸福!”
江南走後,徐醫生的心情有些沉重。江南手術成功的幾率至多不超過百分之二十。十八歲的花樣年華,懂事、溫和、事事以他人為先的性格,他愛人說,這是個天使般的女孩。每當說到這,他愛人總忍不住眼眶盈淚——太多的天使被上帝帶回了天國。
初次見到江南,她還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當時她突然發病,人陷入了昏迷,被緊急推進手術室,危在旦夕,他全力搶救,最終從死神手裏硬生生把小姑娘拉了回來。
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小姑娘的情緒一直很低落,鬱鬱寡歡。即使是他愛人的開導與安慰也無濟於事。她總是笑著對大人說她沒事,笑容裏滿滿都是對他們這些大人的寬慰,隻把心中的無措與不安、悲傷與痛苦留給自己。那段艱難的日子,所有人都不好過,江南的父母度日如年,仿佛一下老了十幾歲。
那天也像今天一樣,是個清寒的早晨,江南淺笑如蘭地走進他的辦公室,眼裏有堅定的光彩。
“徐叔叔,我想讓爸爸媽媽領養個妹妹。”
他吃驚地扶了扶眼鏡,“江南,你會好起來的,不要這麼悲觀!”
“徐叔叔,你聽我說,林阿姨曾經對我說,‘每個人都會有死去的那一天,誰也不能掌控生命的長度,但是我們能夠拓展生命的寬度,盡力使自己的生命充滿了愛’我聽了之後,一下子就不怕了,我不再害怕有一天我會突然死掉了。我所能想到的,讓我的生命滿是愛的方法,就是回報我父母的愛。每個人出生來到這個美麗的世界,父母是最先也是最無私愛著我們的人,所以我努力接受治療,努力安慰爸爸媽媽,逗他們開心,希望有一天能變得健健康康的,讓他們也高高興興的……”江南說著說著低下了頭,語帶嗚咽,“但是,這一次我真的好害怕,當時我真的感覺到我已經死掉了。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要是死了,爸爸媽媽會怎麼樣……你說,他們要是再有另一個女兒,該多好!”
徐醫生的靈魂深深地戰栗了。每個人,隻要能夠回報生養自己的父母,給予他們自己所能給予的最好的結局,他就是他自己世界裏的強者,王者。
後來他見到了江家領養的那個女孩,由於生長在孤兒院的緣故,她個子十分瘦小,但眼神純淨而有靈氣。她的融入像第一縷破曉的曙光,使江南,使江南的父母都有了很大的改變。
徐醫生輕輕地歎了口氣。好女成雙,他真心希望江南平安健康,她的妹妹江遙幸福成長,江家合家喜樂。